妖刀记第九卷凌云三才
第九卷凌云三才内容简介:
凌云顶传说的开端,始于一场横亘数百年之久、涵盖东胜洲全境的寻宝竞赛。
为解开凌云顶之谜,天下武儒之首在聚星谷搭起擂台,欲以智慧决定归属;无数才智之士齐聚东海,赌上声名、折筹论战,共同缔造出风华灿烂、古今无双的智绝传说--
凌霄绝艳,智比天高!昔日轰轰烈烈的“凌云论战”早已落幕,三十年的赌斗、三十年的谜团,有一人失去家国,有一派群龙无首,还有一桩谜底不知所踪……卅年光阴逝去,才人隐没、英雄凋零,是谁的心计仍余波荡漾,绵延至今?
第四一折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且慢!”
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矣,兴许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身白衣如雪,便如观音一般。
漱玉节已非妙龄女郎,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及那经霜雪精淬之后、如冰酿般醉人的绰约。她垂着一双翦水杏眸,随手掠了掠发鬓,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粗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白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秀。
玉人温雅,吐露的清音却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鬼王勒马回头,阴眸微乜,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白靴白袍,头戴毡笠、腰系褡膊(行旅用的长方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腰间当腰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色白。四人头脸均密密缠着白布条,直至颈间襟内,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缝都不留,模样十分诡异。
阴宿冥看也不看一眼,随口道:“你四人且将性命,还与漱宗主!”
白衣人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随风飘落如红雾。四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随着白衣白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死士漱玉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如这四名白衣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思考犹豫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白面伤司”。”薛百螣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心欲,剥皮除面,将人折磨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说着踏前一步,纵声长笑:
“这种东西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阴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傅、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小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
众小鬼听他对冥主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魍魉夜行。薛百螣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那“鬼王”如何应对。
瘦马背上,阴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阴宿冥,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阴宿冥仍长存于世,绝不消灭。”袍袖一舞:
“二位暂别!来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
数不清的鬼火簇拥着瘦骨嶙峋的乌骓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锐利风压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小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着荡过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十分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迭的鞭梢屧屧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阴宿冥卷去!
长逾三丈的响尾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劲极锐,鞭梢所带怕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健马都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薛百螣料不到顷刻之间已至这等逼命时刻,阻之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鬼王身旁六鬼。
老谋深算的白帝神君余光一瞥,见漱玉节身姿不动,凛秀如梅,玉一般的白皙柔荑却悄悄按上腰间的“玄母”长柄,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镇日拜佛的柔弱妇人也有吞噬狼群之心!”内堂中一人悄悄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却是弦子。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阴宿冥不慌不忙,掣着腰间的斩魔青钢剑横里挥出,连着铁鞘迎风一击,凭空“啪啦”一响,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中溢出血珠的。
鳞皮响尾鞭被那青钢剑一抽,竟尔倒甩回去,当中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于无形,飕飕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取,不劳鬼王费心!”
阴宿冥还剑于腰,驻马抬头,忽然开口:“你是何人?”那人冷道:“黄帝神君座下、土神岛四使之一,人称“奎蛇”冷北海便是。”
阴宿冥点头:“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遥遥冲漱玉节一颔首,笑道:“宗主座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群鬼拾起鬼火青灯,簇拥着地狱道的冥主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青蝠血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失不见,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留,仿佛适才的群鬼尖嚎只是一场骇人恶梦,真假难分。
冷北海跃下房顶,青白的瘦脸上神色淡漠,低着头径朝黄岛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失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谁也料不到方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风断首”的绝技,为五帝窟挽回颜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杀生,凑近何君盼耳边:“此际须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家臣之心。”何君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回口应答。
冷北海走到她跟前,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小人未得神君的指示,擅自出手,请神君责罚。”也不看漱、薛二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何君盼是自己的主人。漱玉节神色自若,仍是一派恬静优雅,温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恚,倒是彻入内堂的几名潜行都女卫忿忿不平,怒上蛾眉。
杜平川正盘算该如何与宗主交代,浑没料到冷北海竟有这么一着,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宗主在此,莫要添乱。”冷北海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岳宸风控制五岛前,漱玉节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岳宸风来了之后,漱家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冷北海这样心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这回伏击耿照一行的任务,就属土神岛损失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曹无断左手成残,一身艺业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黄岛的人马,身为帝门之主的漱玉节却姗姗来迟。冷北海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于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心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宗主一垂眸,抬头望了薛百螣一眼。
须知岳宸风贪得无厌,别说是十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女,再献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那红岛的符赤锦,昔日也是从夫守节、规规矩矩的嫁妇,岳宸风硬是用强霸占了她,五帝窟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节,难保她不会献出何君盼,做为巩固其宗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岳宸风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漱琼飞、乃至于漱玉节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
--大敌当前,决计不能内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把持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冷北海之心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无可遏抑。
薛百螣垂着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何君盼。冷北海一愣,以为神君没听清,又重复一次:“小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冷北海愕然抬头,何君盼顿了一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无庸置疑。但你鞭挥鬼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得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众人闻言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摒息以待。
何君盼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失去首脑,集恶道之人也一定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鬼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攻;倘若鬼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还击……
“无论结果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冷北海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双眼,惨白的面色益发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宗主、薛公公,还有弦子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连我自己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难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冷北海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小人……小人知错。”
何君盼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宗主心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罚你在“吞鹿阁”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回顾杜平川道:
“这样,会不会罚得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逾际者服”,是指踰越本分的人最多罚禁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审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心悦诚服。”
何君盼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于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宗主责罚。”漱玉节笑道:“你处置得好,何罪之有?是了,方才说冷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风散息”的奇功,与鬼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功力深浅。若与薛公公相互映证,便知这位阴宿冥是不是冒牌货,修为到了何种境地,下次相遇,也好有个准备。”
薛百螣喜道:“如此甚好!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见何君盼抿着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慧黠灵光,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那阴宿冥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真不能小看了她!”
冷北海领命起身,将适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奇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薛百螣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漱玉节见老神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惊扰,半晌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薛百螣沉吟道:“方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役鬼令》里的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阴宿冥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斩魔宝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地狱道冥主阴宿冥。”
“这就叫欲盖弥彰。”漱玉节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薛百螣指着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
“《役鬼令》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集恶三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于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鬼王阴宿冥,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宗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漱玉节知他姜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片刻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狼首、恶佛未出,万一……万一教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叫冤枉。”
薛百螣“哼”的一声,却未反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神君高见。”
漱玉节顺着他的话头,凝着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阿净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集恶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瞥了琼飞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鬼王”阴宿冥的镇门神功《役鬼令》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冷北海斗了个旗鼓相当;“奎蛇”固然是黄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不及四岛神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帝窟未必就输给了集恶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琼飞按捺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鬼王再狠,也狠不过岳宸风。岳宸风握有辟神丹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漱玉节料不到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琼飞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九霄辟神丹,谁怕他来!”
漱玉节不想与她瞎缠夹,望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帝门怕了极恶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头微笑:“君盼,你也是这么想的?”
何君盼想了一想,摇头道:“鬼王若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模样越是张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宗主命众人一径示弱,严守不出,鬼王以为计谋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集恶道一干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足自保,这便是兵法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的计策。”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漱玉节微微一笑,命各岛人员分配停当,各自散去,好生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山河板荡开玄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蓦地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来,稳稳将他搀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铁线蛇”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红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益发白惨。“好生陪神君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侍奉神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
“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神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奉神君了。”
“是么?啧啧。目光如炬、手腕厉害的铁线蛇,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何君盼细瘦窈窕的背影正与漱玉节、薛百螣相偕,一齐步入后进内堂,左右侍从只敢远远地环绕着三人,不敢走近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之内;那是神君与岛民之间无可踰越的差距,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冷北海瞇着眼睛看着,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杜平川斜乜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得明白过来。”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黄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
◇ ◇ ◇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二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明栈雪催动功力,持续帮助耿照易经拓脉,打通二关心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两人全身气脉相接,明栈雪的内息如温水般淌过耿照周身经脉,以她对碧火神功了如指掌,修为更远远胜过了耿照,此番打通关障,可说是循序渐进,一切都在明栈雪的掌控之下。耿照只觉浑身气滚如沸,汗出如浆,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神却越来越畅旺,丝毫不显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栈雪缓缓撤去内力,低声道:“歇会儿。”耿照会意,将内息逐一收聚丹田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明栈雪幼嫩软滑的右掌心仍与他的左掌相贴,左手捏了个如意法诀,随意搁在膝上,闭目垂颈、娇躯放松,宛若假寐。
耿照不敢惊扰,也学她捏诀盘膝。半个时辰之后,明栈雪才睁开美眸,促狭似的一笑,勾着白嫩的尾指轻刮脸蛋儿道:“学人精!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学一气。”耿照黝黑的面上一红,左手摸了摸光头,讷讷道:“我见姑娘打坐,也……也学着打坐。”
“来,教你个乖。”明栈雪笑着说:“你可知道,要精进拳掌器械等外门功夫,什么法子最快最有效?”
耿照笑道:“我幼时与一位长辈砍柴戏耍着玩儿,多砍多练也就是了。”明栈雪摇头:“这么老实巴交的答案,也只有你能答得出来。错!”耿照连猜几次她都大摇螓首,挥手道:“错了、错了,你这人忒也无趣,听得人差点打起瞌睡来。”稍顿了一顿,笑得神神秘秘的:
“练拳脚器械、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想……想?”耿照不由得一愣。
“对,用脑子想。”
明栈雪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轻点了点额际。
“寻常门派修习内功,除了打坐吐纳等入门基础,首先要学的便是“存想”--想象“气”在体内诸穴诸经脉间运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应,真正察觉到体内之气。
“你学的碧火神功是内家至宝,收效极快,短短数日间便能感应内息,换了别家的内功,最快也要存想个三年五载,才能察觉体内气息的流动。内息如此玄奥之物,都须依赖存想辅助才能练得,外家的拳脚武功如何不能?”
“存想”的功夫耿照非是初闻,他所领悟的“入虚静”境界,便是存想、内视的极高之境。只是万料不到,坐着冥想苦思也能增进拳脚武功,听明栈雪之意,收效竟还在日夜勤练之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明栈雪道:“你可曾梦见自己整夜被人追赶,明明是梦,醒来后却是全身酸痛,仿佛真跑了一夜?”耿照点头。明栈雪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发梦,无论梦境多么漫长,实际不过是眼珠子转得几转,片刻即逝?”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摇了摇头。
“四肢百骸,由心主之。这里的“心”,便是你思考、感觉、发梦之处;心间一瞬,足以令你在梦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彻夜未动,肌肉骨骼所累积的酸楚、所锻炼的程度,却胜过你踏踏实实跑上整夜--如许快捷方式,你缘何不要?”
耿照听她说得似模似样,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问道:“按照姑娘之说,若有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整天想象自己修习武功,想得时日久了,难道也能“想”出一身高明的武功?”
明栈雪笑道:“对,也不对。常人无法靠空想练就武艺,是因为想的东西不对,身体就算依照其想象发生了改变,那也是无用之变。倘若你将拳脚套路都练熟了,并且一一记起拆解对练的五感知觉,于虚静之间存想一遍,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即是有用之变。
“如一名居住在高山上的人,不断存想自己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入水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水中的五感变化,如此修练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曾再碰一碰海水,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潜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
“但若他对泅水一无所知,所想无益真正的潜水,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水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叫做“思见身中”。”
耿照若有所悟,一时无语。
明栈雪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突破境界,便以“思见身中”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敌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随时能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于方寸间反复为之……如此,才能精益求精,更上层楼。”
耿照听得悠然神往,正要开口,忽见觇孔外灯火一暗,刮进一阵森冷阴风,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里碧磷磷的一片,无数鬼火拥着一杆白骨红灯飘荡如魂,回荡着“喀答喀答”的马蹄响,一名肩如驼峰、油彩涂面的绿袍判官策马入殿,腰跨一柄铁鞘青钢剑,晃摇的模样充满着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明姑娘!”耿照转头低呼,明栈雪玉指抵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歙动:“集恶道!是“鬼王”阴宿冥!”
殿外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酸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来见!”
耿照定睛一瞧,果然前导的白骨红灯之上绘着一头狰狞青蝠,大张的恶口畔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尖锐、黑翼箕张,与绢上的阴刻拓印相仿佛。
数不清的鬼火涌入殿中,在弥勒像前分列左右,蓦地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小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如烧化青璃般的诡丽焰色不改,只是益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群鬼俱都现出了身形。
绿袍幞脚的“鬼王”阴宿冥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宽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斩魔剑下,儆--恶--除--奸--”牵着乌骓追风马的大头鬼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喊:“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油彩涂身的诸“鬼”们怪叫起来,六鬼之一的含冤鬼跳脚而出,展开手中金卷,摇头晃脑、大声唱名,众小鬼们用整串铁链拉着一干僧人鱼贯入殿,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法性院里的兰衣弟子,为首的正是恒如。
只听含冤鬼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一旁负屈鬼一抖手中红罗,恒如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目光呆滞,宛若活尸。
耿照毕竟识得恒如,初时见他落入集恶道群鬼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念头,岂料越听越是心惊;恒如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寺中行之有年的勾当,如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含冤鬼会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恒如一一回答,毫不隐瞒。等他交代完毕,鬼王一挥袍袖,冷道:“比丘干犯淫戒,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刑、问二差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以二色哭丧棒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拘、锁两名阴差押着恒如凑近那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药也都解了,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突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响寒烟飞窜,阴差们双双松手,恒如猛抬起头来,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冰飔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汩汩的鲜红肌肉;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失去眼睑的眼窝里骨碌碌地转着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抽动着!
耿照看得心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含冤鬼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裹脸、白衣白笠的鬼卒。那白衣鬼卒脱下毡笠,解去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剥的黯淡赭红,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咸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双手扶着箱缘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抬头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恒如的模样。而真正的恒如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大头鬼随手一拧,“喀啦!”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那是传说中的至寒之物,名曰“冰狱”,又称“凿浑沌”。而那白衣白笠的则是地狱道冥主的贴身死士,名唤“白面伤司”。”明栈雪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一边小声解释。
耿照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恒如的脸皮?”明栈雪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李代桃僵,偷天换日。”
大殿之上,鬼王的审问持续进行。这批兰衣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摁上“凿浑沌”夺走面皮,身分便由白面伤司顶替。其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一命,被小鬼们抬入偏殿。
耿照本想开口询问,蓦地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晕过去的人,说不定是抬去炮制成“白面伤司”,用以补充新血。”眼看法性院的兰衣弟子全由鬼卒顶替,泰半都成了断颈的无脸尸,小鬼们终于用七八条杯口粗的铁链拉进最后一人--只见来人身形魁梧、体魄强健,贲起如铁的肌肉几乎鼓爆袈裟红褂,虬髯鹰目,容貌威武,正是法性院首座显义和尚。
显义眉目低垂,似也中了迷魂药物,盘膝坐在青石地板上,浑身上下均被异常粗大的铁链捆得严实。含冤鬼转身行礼,恭恭敬敬呈禀:“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奸淫妇女、横征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阴宿冥挥舞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要亲自审问。用过“平等幡”之后,你等且先退下。”扶着鞍头一跃下马,扶剑走到了显义面前。负屈鬼朝着显义面上一抖红罗,掀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粉雾;显义浑身一震,口中唔唔有声。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鬼也牵着如骨架般枯瘦而高大的乌骓追风马、刑问二差抬着冰狱钉铁箱,俱都出得觉成阿罗汉殿。锁着显义的七八条铁链被牢牢固定柱上,每条都绷成笔直一线。
阴宿冥扶剑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莲觉寺之中可有隐密的囚牢地窖?”
显义面无表情,片刻才摇头:“没……没有。”
阴宿冥咄咄逼人:“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显义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鬼王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复极不满意,但考虑到在“平等幡”的迷魂奇效之下,断无敷衍塞责、刻意隐瞒之理,一定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对;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莲觉寺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显义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难道鬼王竟是来寻人的?”果然阴宿冥闻言大喜,又急急追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在法性院。他是……”越说越迷糊,语声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阴宿冥扶剑倾耳,撩衣又趋近些个,冷不防显义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链一齐震断,毛茸茸的黝黑铁臂夹着破裂的袈裟、迸碎的铁链“呼!”抡扫而出;阴宿冥手跨剑柄,戟出腰后的铁鞘斜斜指天,危急间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方才落地。
显义上身赤裸,霍然而起,腕间还缠着半截残炼,直如巨灵铁塔,神威凛凛。
“那个人,就是被老子给软禁起来的法琛老秃驴!他老得脑子都胡涂啦,镇日张嘴呆坐,淌着口水,便是喂上狗屎、馊水也照吃不误,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他全身罡气流转,黝黑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
“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老东西么?”
殿外群鬼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阴宿冥挥手阻止。他低头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袖一抹嘴角,左颊下半边的油彩被袖布抹花成一片,露出青白如纸的肌肤,旋又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绘面脸谱失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索性不舞袖了,将袍袖捋至肘间,冲着显义一竖大拇指,半截白臂细如烧净的牛胫长骨,与驼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称,却益发诡异。
“人说赤尖山“十五飞虎”中,以老八“黑虎”鲜于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云横练”内外兼修,号称西南无敌。若非镇南将军府号召南陵诸封国发兵镇压,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为“十五飞虎”所盘据,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南陵一恶。”
显义狞笑道:“老子亡命东海十余年,改头换面,躲避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十五飞虎”的万儿。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以绝后患。”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却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纾解的兴奋模样。
阴宿冥不觉失笑。
“我地狱一道倾巢而出,精锐尽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杀了”?”
显义哈哈大笑。
“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细,可曾听过:“黑虎”鲜于霸海在赤尖山下泼血岗一役,独自一人斩杀了两百名官军?单打独斗,你还不够老子过把瘾!”呼的一拳,直捣阴宿冥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虽是偷袭,却是全力施为,比起震断铁链的潜劲运化,不知强上多少倍。耿照隔着觇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远,都觉劲风压面,暗自心惊:“明姑娘说得对,这人果然是棘手角色!”
谁知鬼王却不闪不避,仿佛为报适才一击之仇,也是攒着一只捋高大袖的右拳正击而出。显义足足高了他一个头有余,拳头大如瓦钵量斗,相比之下,鬼王之拳不过一枚鹅卵石大小,浑圆青白的模样也相差仿佛;两人拳面相接,“啪!”一声劲风爆裂,显义突然一震,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摔了个四仰八叉,抱着右掌蜷缩颤抖,再也无力起身。
“记住,我不是两百名南陵官军。”鬼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说道:
“我乃九幽十类之主,统领集恶三道的“鬼王”阴宿冥!”
他这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虽是掌法,以拳头使将出来,依然刚猛无双,难以抵挡。显义整条臂骨被震得粉碎,绵烂如软虫,傲视十五飞虎的护身硬门气功“赤云横练”被他一拳击破;余劲所及,连丹田气海也被毁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全失的废人。
阴宿冥看着他颤抖呻吟的惨状,有如看着一条挣扎的蛆虫。
“你既然无法提供我要的情报,留你何用?”缓缓提掌,运起“役鬼令”的至阳罡气。
这回他使的是正宗心诀,非是假剑鞘或拳式而为之的变体;便只一瞬,尖长的五指之间金霭浮动、阳气大盛,掌心如绽初阳,在绿焰映照的大殿中看来,直如华光万道,沛然莫之能御。殿外群鬼无不闭眼低头、五体投地,发出敬畏痛苦的呜呜哀鸣。
“且慢!”
一条黑衣劲装、黑巾包头的高瘦人影由梁间跃下,阴宿冥不由凛起:“此人何时到来,我竟无有知觉!”心知来人乃平生罕见的大敌,连忙撤去镇门神功“役鬼令”的先天罡劲,以免群鬼受制于阳气动弹不得,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是何人?”他小心打量着黑衣怪客,手按斩魔青钢剑,冷笑:
“竟敢在本王面前喊阻?”
黑衣人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此人身上还藏有若干秘密,恐与赤炼堂、浦商等有所牵连,杀了未免可惜。留他一命,慢慢拷问,才能发挥此人最大的价值。”说着缓缓抬头,射来两道如刀似剑的怪异目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况且,他对你并非毫无贡献。他终于还是带你找到了我。”
阴宿冥强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这才发现黑衣人有双妖异的眼眸,眸色似黄似绿,闪烁着狞恶的光芒,仿佛充满了恶意的讥笑与嘲弄,又有一丝野兽般的冷静和残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失声脱口:
“原来是你,“照蜮狼眼”聂冥途!”
第四二折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聂冥途?谁是聂冥途?”
密室之中,耿照闻言一凛,转头望着明栈雪。她却不怎么意外,掠了掠几绺鬓额垂落的发丝,益发衬得面颊白皙柔嫩,如玉莹然。
“三十年前,畜生道之主、统领群兽的狼首“照蜮狼眼”聂冥途,可说是集恶道三道冥主中最令人头疼的人物。此人残忍嗜杀,为恶之甚,简直是罄竹难书。”她对耿照眨了眨眼,抿嘴轻道:“你每晚都与这等人物周旋,不仅能全身而退,武功还越练越高,要传到江湖上去,任谁都不能不写个“服”字。”
耿照苦笑之余,也不禁有一丝骄傲:“原来……我所面对的,竟是这般难缠的人物!”见她神色自若,微感诧异:“明姑娘早看穿了他的身分么?”
“也说不上个“早”字。”
明栈雪微微一笑,摇头道:“江湖传闻,聂冥途练有一门慑魂魔眼,不但夜里视物如白昼,望远更是如鹰如狼,可于一里之外窥见针尖羽隙、松鳞蜗角,兼有迷魂夺魄的异能,堪称独步天下。那夜我与他追逐角力,他轻功身法尚不及我,却能紧咬不放,不免令人生疑;又见那青黄闪烁的奇异瞳色,便猜想是此人。”
回见大殿之上,群鬼蜂拥而入,阴宿冥袍袖一挥,喝止道:“不得无礼!都退出去!”心有不甘的小鬼们嘶呱一阵,抓耳挠腮的又退出去。阴宿冥左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迎风一招,干冷的夜半空气中忽然刮过一声刺耳烈响,宛若鸱枭怪啼。
耿照在密室中听见,便是隔着厚重的弥勒大腹,亦不禁浑身一震,几欲掩耳,心想:“那是什么声音?”
散在殿外的白面伤司循声而入,搬来三张王座也似的诡异长背扶椅,竟全由雪白的长骨接成,扶手便是两条完整的带掌臂骨。长背边缘缀满打磨光洁的巨大鲨齿,顶端两侧的挂牙部分则以两枚浑圆的颅骨装饰。
那白骨王座形体庞大,气象迫人,重量却颇轻盈。
白面伤司将三座遥遥排作“品”字,悉数退至主位之后,垂首而立,宛若傀儡。那自称是狼首“聂冥途”的黑衣怪客始终抱臂冷眼,动也不动,青黄闪烁的邪眸中似有一丝冷冽讥诮。
阴宿冥撩起绿袍横襕一振,拂膝坐上了背向大佛的主位,翘起左脚的厚底官靴迭腿,挥袖道:“老狼首的魔眼独步天下,料想世间再无第二双,本王这便不看狼首铁令,验明正身了。请!”
聂冥途嘿的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枯瘦细长的焦褐指尖轻抚扶手的光洁白骨,半晌才低笑道:“嘿,转眼都三十年啦!说是极长,到底也捱了过来;上回坐这张白骨王座,就好像是昨儿的事。”笑意轻妄,淡淡的语气中却不无萧索。
“这也正是本王,前来迎回二位冥主的原因。”
阴宿冥道:“集恶道分裂三十年,世人多不知威名,竟说七玄之中,以天罗香居首,何其可笑!如今本王执掌门户,率精锐重入东海,先并七玄,再平七大门派;压服东境之后,天下雄图,指日可待!如此大业,正须二位冥主鼎力相助。”说到激昂处,不由得舞袖踏足,扶座欲起。
聂冥途恍若不觉,兀自抚摩着白骨王座,似沉湎于旧日回忆,难以自己。
阴宿冥等不到响应,干咳几声,终于还是自个儿接下了话头,续道:
“是了,狼首既出,不知恶佛何在?”连问几声,聂冥途皆是装聋作哑,垂首低回。阴宿冥隐隐觉得不对,暗提至阳罡气,扬声喝道:“南冥恶佛!本王既已亲自前来,你何不爽快现身一见,共商本门大计?还是要动用本王的役鬼铁令,方能请出你来!”
尖亢的语声在大殿中轰然回荡、久久不绝,隐有一股金铁交鸣般的杀伐阳刚,弥勒腹中的耿照五内翻涌,心神悸动,全身真气滚如鼎沸,一发不可收拾,直觉把手一挥,便要起身。
明栈雪本与他双手交握,内息连结,一下突然断了联系,耿照体内新拓的筋脉陡地大乱,打坏了渐趋稳定的平衡。她俏脸丕变,忙扣住他的右手,另一只白皙玉掌自脑门拍落,纯正的碧火真气透顶而入,耿照不由自主坐回去,盘膝抵掌,缓缓回神。
“我……我怎么了?”
“那厮的至阳罡气引动你全身气脉,碧火真气突然变得极不安定……全身放松,不要存想导引或运动内力,交给我就好!”
明栈雪一咬银牙,源源催动内力,自他掌心灌入。耿照只觉体内一阵激痛,筋脉陡地又被宏大的内力硬挤着撑了开来;这样的感觉他十分熟悉,但前两次却远不及这次剧烈。
“这……这是三关心魔么?”思绪一起,体内的气息益发紊乱。
明栈雪玉面披汗,加倍催谷内力,咬牙低喝:“别想这些!交给我就好。你快想些不相干的事,别……别添乱!”自耿照与她相识,这位武功高强、心机深沉的绝美女郎总是占尽先机,事事成竹在胸,姿态既优雅又犀利,从不曾如此狼狈。
他隐约察觉自己体内的异变:阴宿冥的至阳罡气似与碧火神功产生了某种奥妙的联系,原本打通二关心魔、真气与筋脉趋于和谐的身体突生变化,促成三关心魔提早到来。明栈雪内力未复,连休息也不可得,须立刻助他破关除障,凶险可见一斑。
帮不上忙,至少不能再拖累她--耿照努力不想筋脉、行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大殿之上,忽问:“谁是南冥恶佛?”
他的思绪不再干扰内息,明栈雪压力顿减,稳稳地鼓劲为他易经拓脉,边分神解释:“集恶三道中“饿鬼道”的冥主,也失踪了三十年,下落不明。”
密室之外,阴宿冥连喊几声,不见有人相应,忽见聂冥途抬起头来,阴阴一笑:“省点力气,南冥恶佛不在这里。阴宿冥是你的师傅呢,还是你的父亲?我瞧你的年岁,该是阴老鬼的弟子罢?”
他口中的“阴老鬼”,自是前代的鬼王。
地狱道之主百世一系,聂冥途倚老卖老,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阴宿冥一掸膝腿,森然道:“聂冥途,你应知地狱一道的冥主,千百年来便只有一位“鬼王”阴宿冥。本王既已执掌门户,便是三道之主,除非你想背叛宗门,否则一世都须受本王的节制。”
聂冥途黑巾蒙面,青黄眸中却掠过一抹冷蔑笑意。
“看来,你那死鬼师傅什么都没同你说,是不是?”
他嘿嘿两声,以手支颐,屈起一条左腿斜倚王座,垂眸道:
“南冥恶佛若在此,我保证你今天绝不能生出此地。阴老鬼害我俩坐了三十年黑牢,受尽折磨,梁子可大啦!他若非想害死你,便是自己死得突然,留下你这二楞子徒弟自作聪明,巴巴的跑来莲觉寺送死,真真笑煞人也!”
“放肆!”
阴宿冥忍无可忍,拍座疾起,大喝道:
“今日教你知晓,谁才是集恶三道的主人!”运起镇门神功《役鬼令》的至阳罡气,双掌间豪光暴绽,如捧初阳!他两手高举过顶,便如升起一座烈焰火塔,殿外群鬼莫不低首哀鸣、蜷作一团,连聂冥途也单膝跪地,捂眼低头,似乎极为痛苦。
阴宿冥笑道:“聂冥途!《役鬼令》专克阴邪,凡修练本门武功者,尽皆受制!事已至此,你服是不服?”说着踏前一步,手中罡华遍照,硬逼着黑衣人俯首跪地,难以迎视。
“住……住手!恶佛……寺里……”聂冥途痛苦抱头,语声慢慢低了下去,终不可闻。阴宿冥微凛:“你说什么?”袍袖一翻,伸手去拿抓他肩头。耿照从觇孔中望见,想起方才显义的花样,心底暗呼:“不好!”
果然“飕”的一声劲响,聂冥途双掌翻飞,由下而上,直取他咽喉!
总算阴宿冥见机得快,猛地下腰后仰,头脸几乎触地,堪堪避过了杀着;聂冥途得理不饶,双掌一并、十指如捧莲,翻花似的一轮猛攻,所使尽是“薜荔鬼手”莲华部八路中的精妙招数。
“薜荔鬼手”是天下擒拿短打中的绝学,在聂冥途手中使来,更是如鬼如魅,直将阴宿冥整个上半身都裹入了一团翻花指影,犹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三十余合眨眼即过,错失先着的鬼王竟匀不出手来递还一招,莲花指影紧黏着他头、脸、肩膊争团竞簇,煞是好看。
阴宿冥狼狈不堪,拼命拂袖挥掌、护住要害,被逼得连退几步,脚后跟“喀!”一声撞上了白骨王座,几乎踉跄坐倒。眼看胜机将至,聂冥途突然“嘿”的一声,撤招跃出战团,大笑道:“忒也无聊,不打了!”
阴宿冥缓过一口气来,怒喝:“老匹夫,你用的是什么武功!”不甘受辱,提运至阳罡气,凌空飞跃、居高临下,刚猛无匹的掌势如神龙探爪,两人尚未交击,罡风已压得聂冥途衣袂猎猎,膝腿微弯,仿佛千钧盖顶,竟无一丝腾挪闪躲的空隙。
他目中精光暴绽,终于有了一丝认真之色,脱口赞道:“好一式“凭虚御龙落九霄”!”双手倏地分开,不再结成莲指,招式突然变得大开大阖,犹如风云卷动、刀剑横扫,由下而上,声势竟是丝毫不逊,口中喃喃低诵:
“若为眼暗无光明者,当于“日精摩尼手”;若为从今身至佛身菩提心常不退转者,当于“不退金轮手”……若为降伏一切魍魉鬼神者,当于“宝剑手”;若为摧伏一切怨敌者,当于“金刚杵手”……”
眨眼间,日精摩尼、不退金轮、宝剑手、金刚杵手等金刚部四路绝式一一历遍,“凭虚御龙落九霄”的千钧压顶之势绝不动摇,威力与正气却被同属无双刚力的金刚伏魔之招抵消大半,但余势仍有排山倒海之能。
阴宿冥虽极诧异,却明白自己终是最后的胜利者,眼见聂冥途招式用老、刚力催尽,仍敌不住《役鬼令》的惊天之威,兀自闭目垂首,喃喃如诵经一般,不觉大笑:
“老匹夫!死前才抱佛脚,不嫌迟么!”
“……有本有智,不坏不朽,经无数劫,破诸烦恼。”聂冥途猛一抬头,双拳击出:“若为降伏一切天、魔、神者,当于“跋折罗手”!”
拳掌交击,两人身形一顿、轰然迸退,双双跌入白骨王座之中。
阴宿冥背脊撞上牙刺嶙峋的骨座长背,一口鲜血咬在齿间,心中的骇异却远远超过肉体的痛楚:“怎么……怎么可能?本门中人,岂有能抵挡《役鬼令》神功者!”
聂冥途也不好受,一抹深渍晕出覆面的黑巾,缓缓淌下襟口,显然受创不轻。
然而,挡下集恶道中人畏如猛虎的无上克星《役鬼令》神功,却令黑衣蒙面的枯瘦老者意气昂扬,仰头大笑:“痛快,真痛快!小毛头,现而今,你还觉得自己杀得了我么?”
堂堂九幽十类之主,岂容如此挑衅?阴宿冥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殿外忽来一阵夜行风,吹起他满身绿绸飘卷如蝶舞;低头一看,赫见腰部以上各处要害均绽开无数指孔,密密麻麻的,破孔中露出内里的银白软甲。可想而知,方才若无这一身门主嫡传的“御邪宝甲”,只怕阴宿冥等不及使出“凭虚御龙落九霄”的绝式,便已先去见了阎王。
他紧咬银牙,手按腰畔的斩魔剑,缓缓坐直身躯,便要豁命一战,守护尊严。
聂冥途好不容易收了笑声,竖掌一立,阴阴说道:“年轻人,若你明白了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那我们便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还是你要再白花力气,无端拼个死活,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阴宿冥盛怒未平,闻言却不禁一凛,强自抑下怒火,逐渐冷静。
他接掌门主之位的时间不长,明白自己修为尚不及老鬼王,自也不是聂冥途、南冥恶佛的对手,所恃者只有镇门神功《役鬼令》而已。集恶道的武学均是阴寒功体,而掌门所持之物--斩魔神剑、御邪宝甲等--却是专克天下至阴至邪的攻防利器,《役鬼令》的至阳罡气更是群鬼克星,就算三道冥主也无法抵挡。
谁知这失踪三十年的狼首聂冥途,竟练成了一身同样刚猛无邪的奇特武学。《役鬼令》丧失了以正克邪的绝大好处,硬碰硬的结果,至阳罡气的威力略胜一筹,但招式却颇不及聂冥途所使的怪异手法,谁也讨不了好。
阴宿冥略作思索,心中已拿定主意,从腰后取出一管铁笛,凌空挥出刺耳锐响,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王座之后,数十名白面伤司一齐躬身,鱼贯而出。殿外群鬼也退至阶台下,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内,只剩下白骨王座之上,遥遥相对的两人。
聂冥途笑道:“很好。能识时务、不拘小节,才做得了大事。老鬼是你师傅,还是亲生老子?”
阴宿冥冷道:“这个问题,你要拿脸上那条黑巾做交换。让我一见你的庐山真面目,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聂冥途嘿的一笑,随手拉开一边面巾。
耿照所处的方位角度,恰恰被拉开的黑巾遮住,难以窥见“照蜮狼眼”聂冥途的真面目,不禁扼腕:“这人如不是显义所扮,却是以什么身份潜伏在寺中?”忽想起初入香积厨帮佣时,与那中年执役僧的谈话,暗忖:“是了,寺中假剃度为名、行执役之实的杂工甚多,王舍院里也有许多带发修行的居士长住。要揪出此人,可由此二处着手。”
聂冥途重新戴好黑巾,哼笑道:“如何,你满意了么?”
阴宿冥微微点头,肃然道:“先门主乃家师,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
聂冥途道:“我猜也是。老鬼死了罢?我料想不是他指点你来莲觉寺的。”
“这个问题,狼首须以恶佛的下落交换。”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三十年来,我一步也未曾踏出莲觉寺。”或许是想起过往的梁子,聂冥途口气转冷,哼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且说你前来莲觉寺的目的,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阴宿冥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鬼先生”之人,传帖七玄诸门,说要在阿兰山召开“七玄大会”。先门主猝逝之前,曾经约略提及,当年最后一次与狼首、恶佛会面的地点,便是阿兰山莲觉寺。我推测两者或有关连,于是前来赴约,顺便追访二位的下落。”从内袋里取出一封请柬,扬手掷出,平平飞至聂冥途手上。
聂冥途打开观视,又里里外外检查几回,将信柬掷还阴宿冥。
“这“鬼先生”是什么来头?”
“闻所未闻。”阴宿冥摇头。“不过他说:“门主欲统合三道,光大贵派,还须走一趟阿兰山巅。料想令师临终之前,应有此说。”我是听了这话才决定要来,瞧瞧那厮弄什么玄虚。”
聂冥途昔日曾贵为三道冥主之一,深知集恶道门主临终前的嘱咐,绝不可能被第三人知晓。以阴老鬼贪生如鼠、小心谨慎的脾性,生前泄漏给旁人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老狼主蹙起稀疏的灰眉,不觉陷入沉思。
世人皆视集恶道为魍魉。凭者无它,不过“诡秘”二字罢了。
--敢在魍魉面前玩弄诡秘伎俩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聂冥途沉吟片刻,抬起一双青黄魔眼。“这会,可是谁人都能参加?”
“不,只有七玄之主才有资格,并且须携带一样天宗圣器方能与会。”
“天宗圣器?”
聂冥途微微一怔,忽然会过意来,不由哼笑。
“妖刀便说妖刀,杀人无算的鬼东西,他妈的什么狗屁圣器!”冷笑几声,摇了摇头,斜乜道:“怎么,妖刀又现世了么?事隔三十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这事上头。”
(怎么三十年前集恶三道的旧事,也与妖刀有关?)
耿照一听得“妖刀”二字,不由得抖擞精神,竖起耳朵细听。
眼见阴宿冥目中微露诧异,聂冥途嘿嘿一笑,抱臂道:“当年,本门三道分庭抗礼,你师父的《役鬼令》是半路出家,与原本修习的阴寒功体相冲突,拿来唬别人可以,要对付我和恶佛却差远了。我们三人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都想置另两人于死地。
“有一天,老鬼突然约我二人见面,说些三道不可无主的废话。老子听不过,本想打完一架便走人,你师父却说:“我若有能耐一统七玄,甚至消灭正道七大门派,你们俩便奉我为主,如何?”老子还以为老鬼得了失心疯,不料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三百年前乱世的五柄妖刀即将再出,能控制妖刀之人,便能得到天下!七玄七派又算什么?”
“他说,能唤醒并操控妖刀的法子,便藏在某处;待他调查清楚,便通知我俩前往会合。起出妖刀之日,便是我等奉他为主之时。三人击掌为誓,那时我当他脑子不清楚了,暗里进行布置,打算一举吞并地狱道的势力,以图壮大。料想恶佛也应是如此。
“谁知三个月之后,老鬼真捎来了口信,要我前来莲觉寺会合。我带着徒子徒孙在山下布置妥当,就算真要一战而决也不怕,然后才独自上得山来,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阴宿冥摇头。“先门主生前,从未与我提过“妖刀”二字。”
聂冥途冷笑:“只怕他吓破了胆,这辈子连说都不敢再说。”
他言多轻蔑,阴宿冥心中不满,却因事关重大,只得按捺性子听下去。
聂冥途顿了一顿,冷笑道:“我施展轻功潜入莲觉寺,花了几天工夫里里外外搜一遍,什么也没找着。这和尚庙里除了柴刀、剃刀、菜刀,连长逾三尺的利器也不见一把,哪有什么妖刀?我只差没将地皮掀开,当下直觉是上了老鬼的当。他想要调虎离山,却没料到我倾巢而出,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阴宿冥冷笑几声,一竖拇指:“狼首真是铁打的算盘,一点亏也不肯吃。”
耿照听他二人高来高去,犹如云山雾罩;略一思索,这才恍然:“他若非想独占妖刀,何须兼程赶路,较约定时间提早上山?一旦在寺中遍寻不着,又想设下埋伏,趁机消灭鬼王的地狱道……集恶道行事,果然阴损卑鄙,无所不用其极!”
聂冥途丝毫不以为意,嘿嘿笑道:“我算什么?比起你那死鬼师傅,老子可差得远啦!
“我在寺中待了几天,百无聊赖,正想找点什么乐子,某夜却发现一桩……不,该说是两桩妙事。两拨人马分作两路,其中一路从山下的水泊边杀将上来,另一路却从山上缠斗而下,双方显然无甚关连,却在莲觉寺左近撞了个对板儿。
“山下来的,是一伙十余人围杀一名使单刀的赭衣少年。那少年悍猛绝伦,原本在山脚下时追兵尚有二十来人,每绕过一坳便教他杀去几名,一条山路弯弯曲曲且战且走,杀到半山腰的莲觉寺时竟只剩下了一半。
“从山上杀下去的这一拨,却是一名青袍白面、书生模样的高瘦青年,持剑追杀三名江湖客。那青年剑法不俗,出手狠厉,只是看不出来历;他追杀的那哥仨倒是武林名人,越城浦西郊三十里处、“点玉庄”四位庄主之三,算上他们的大哥“笔上千里”卫青营,人称“点玉四尘”。
“这四兄弟武功平平,刺探钻营、走报机密的本领却是一绝,平日大开庄门广结善缘,事无分大小,一条消息能换一顿酒饭,门里镇日人如流水。
“旁人都当他们是钱多烫手,摆阔做冤大头,卫青营四兄弟却能从这庞大杂乱、真假相掺的江湖耳语之中,分析整理出极有价值的线报,再派遣耳目循线刺探,说一句“无孔不入”,那是半分也没过誉。黑白两道都有人惯与点玉庄做买卖,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特意寻这等人的晦气。
“敢杀江湖耳目,这太有趣啦!于是我舍了山下那一拨,施展轻功潜至左近,听他们到底闹些什么。”
聂冥途停顿片刻,忽然一笑,摇头道:“那时,我便应该察觉不对。只是他们的武功太低啦,我全没放在心上。混迹江湖,最忌“托大”二字。”
蒙面的黑衣老人轻抚着光洁细致的白骨扶手,喃喃说着,随着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无比怪异的夜晚……
◇ ◇ ◇
点玉庄四尘是吃四方饭的情报贩子,本不以武功见长。
三人被青年一路追杀,无不披创沥血、伤痕累累,好不容易夺路逃入林间一小块空地,赫见四周密丛环阻,竟已无路。
排行最末的四尘“拂尾附骥”方汗血受伤最重,首当其冲,咽喉中剑,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气绝。三尘“浮生散聚”樊约信眼见兄弟惨亡,悲愤难当,不顾一切扑上前去;青年反手一剑、穿心而过,才又血淋淋地拔将出来。
二尘“婓锦成书”申雪路左腿本已受创,尽管两位义弟舍命为他拖延,毕竟未能及远。
他拖着伤腿奔出数丈,终于还是脱力坐倒,拄着精钢判官笔挣扎几下,再也起身不得,就着皎洁月光与青年遥遥对峙,满是血污的脸上恨火炽烈,咬牙投来一双溢血红瞳。
月下,青年剑尖指地,一路滴血而来。他生得一张白净瘦脸、隆准凤目,双眉斜飞入鬓,相貌端正;一身青袍皂靴,腰悬剑鞘、后插折扇,看来便似寻常官宦子弟的模样。
申雪路悲愤道:“你……你出身名门正派,行事却如此毒辣!我兄弟四人与你往日无仇,买卖完毕、银货两讫,何须杀人灭口?”青年冷笑:“你们是卖消息的,能卖给我,自然也能卖给其他人。我还须借你们三人首级一用,不把你们那龟缩不出的大哥卫青营引将出来,我这货买得终究不安心。”
申雪路悲极怒极,仰头大笑:“入口的机关虽是你破的,可知那地方独自一人绝难出入?还是你每回进出,便要将合作之人灭口,反复不休?我兄弟与黑白两道无数人做买卖,却无一如你……如你这般冷血残毒!”
青年微笑道:“我本不知卫青营藏身何处,原来是在“那地方”。这下子,你们连身死留头的价值也没啦,便在这山间喂狼罢。”申雪路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瞠目道:“你!真是……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聂冥途藏身林间,细听他二人对话,暗自揣想:“看来“点玉四尘”得知一处秘境,多半是什么藏宝之地,委由这白面书生破解了入口的机关,许他事后分赃做为代价。谁知书生来个黑吃黑,竟要灭口杀人……嘿嘿,争什么?凭你们这几手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最后还不都是老子的?”
一阵阴风袭来,林间群鸦扑簌簌地拍翅惊起,聂冥途感应杀气,心头一阵不祥,陡见一条人影拖刀而来,以他夜间视物如白昼的慑魂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时到来,又从何而来。
来人衣衫破碎、长发披面,模样虽狼狈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装扮华贵,不是惯常飘泊的江湖客。他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歪倒僵硬、手足不灵,便如僵尸一般;手里的金装龙形长朴刀几逾四尺,刀身宽阔,安在刀把处的长杆却已折断,断口碎木曲折,那人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
却听申雪路一声惊呼:“大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奋力朝那人奔去!
聂冥途一凛:“原来是卫青营!与他做了几回的买卖,今日才知是使个朴刀的主儿。”
青袍书生持剑不动,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卫青营,我还没去寻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啦!也好,今日咱们做个了断。”申雪路一边拖命前行,一边回头大叫:“大、大哥快走!这厮武功奇高,先前是骗我们的……”话未说完,忽地颈间一凉,人头“笃!”骤然滚落,身体兀自奔出两步,这才仆倒在地。
杀人者竟是点玉庄四尘之首、倒拖金刀的“笔上千里”卫青营!
聂冥途嗜血残毒,平生杀人无算,在号称“天下至阴之地”的集恶道总坛--背阴山栖亡谷打滚了大半辈子,对阴邪之物极具灵感,瞬息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却是自他艺成出道以来未曾有过、压迫至极的逼命之感,竟生出了暂避其锋的念头。
那青袍书生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历练均不及堂堂狼首,但他生性谨慎,迟疑不过一瞬,突然点足倒退,飞也似的掠出林间空地!
“好明快的决断……可恶!”
聂冥途见他二话不说立即走人,吃惊之余也跟着要离开,岂料原本动作僵硬的卫青营倏然抬头,披面乱发中射出两道青荧冷芒,空洞的目光犹如鬼魅,仿佛盯上了他满身阴邪之气,挥刀径朝聂冥途而来!
“照蜮狼眼”是当时邪道一等一的万儿,那“笔上千里”卫青营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走报机密的情报贩子,两人武功天差地远,若在平日,恐怕连堂堂一决的资格也无。此时赫见卫青营挥刀扑来,聂冥途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打……打不赢!这个家伙……老子不是他的对手!”
纵横邪道十余年、大小曾历百余战的喋血生涯,将狼首瞬间萌生的求生本能与经验判断浓缩成一个字,足以决定生死关键的一个字--
(逃!)
此生头一次,统率无数狰狞恶兽的“照蜮狼眼”聂冥途选择了不战而逃。
这个决定拯救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拯救其他人--从山下追杀赭衣少年的那拨水匪,恰恰在此时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另一拨援兵,人数在黑夜中难以算清;一遭遇手持金刀的卫青营,顿时掀起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恐怖屠杀……
◇ ◇ ◇
苍老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伴着呢喃似的缓慢语调,很难想象老人所描述的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在那个充斥鲜血哀嚎的夜里,出乎意料地有着皎洁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为之的讽刺剧,一切荒谬的情境似都满溢恶意,令人不寒而栗。
阴宿冥身子微微前倾,双掌交迭,垫着尖尖的下颔,仿佛被老狼主话中的魔力所慑,喃喃道:“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
“三十年来,我几乎夜夜都梦见那一晚,又回到那个血流漂杵的月下林地,不断思考你这个问题。”聂冥途低声道:“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也再没有机会问一问你那死鬼师傅,但我以为他想让我和恶佛一看的,就是改变了卫青营的那物事。”
“说不定,我们根本就问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银眉。
“不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而是“卫青营变成了什么”。”
“那夜非常诡异。我施展轻功,原本已逃离了现场,让追杀赭衣少年的那一伙去面对卫青营那个怪物;但不知为何,后来我又忍不住折了回去,才发现那抢先逃走的青袍书生也回到现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躲在树丛之后窥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苍白的面孔扭曲狰狞,便如恶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现场,或许会发现我的表情也与他一样;极有可能,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倘若……倘若能控制这种力量,制造出一群如卫青营那样的鬼东西,莫说是一统七玄七派,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么办不到的!卫青营不过一乡绅土霸、钻营之徒,武功稀松平常,那口金装龙形刀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物,但这一人一刀在那一刻却化身为战神,两拨二、三十人就这样成了一滩稀烂血肉,无一生还。
“只是,我和那书生都想错了另一件事。”老人冷笑:
“那持刀的并不是战神,而是杀神。杀神刀下,绝无活口!”
那场惨烈的屠杀,转眼便到了尽头。
除了那身手矫健、应变奇快的赭衣少年之外,意外闯入林地的数十人全都完蛋大吉。赭衣少年充分发挥了他对付追兵的灵活游击战术,借由地形与尸体的双重掩护,在卫青营恐怖的砍劈下苟延残喘,居然暂时保住一命。
疯狂的杀神转头寻找新目标,聂冥途与青袍书生才惊觉一切都迟了,自己已与最后一线生机失之交臂。连同那名勇猛绝伦的赭衣少年,三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不得不并肩作战,一径夺路而逃;被逼到一处断崖前时,俱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拖着金刀的卫青营歪歪倒倒地逼过来,不时如兽一般仰头嚎叫,发出难以辨别的两个单音,宛若恶鬼附身。
危急之际,赭衣少年狂气发作,不要命似的猛冲上前,一人一刀硬敌住卫青营,疯狂凶狠的程度一瞬间竟压倒了手持金刀的杀神,两柄刀相持不下;青袍书生却抛下断剑,突然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聂冥途愕然:“这小子心计深沉,怎会如此轻易寻短?”探头一望,才发现他抓着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发噱:
“他妈的!这小子有一套!”见赭衣少年兀自顽抗,真个是勇悍绝伦,想起一路多亏他奋力抵挡,否则三人决计支撑不到崖边,忽生爱才之心,手臂暴长,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跃而下!
呼呼风啸之间,只听崖顶的卫青营仰头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月嘶吼--
崖下约三丈处凸出一小块岩台,聂冥途等三人摔在岩台上,尽皆晕厥。
狼首毕竟修为最深,最早苏醒,检查周身伤势,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抬头一看,倒拖金刀的卫青营已不知去向。
以聂冥途的轻功,要离开岩台是轻而易举,但要弄清楚青袍书生到底从“点玉四尘”的手里夺走何物、又与卫青营的发狂有何关连,却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刺探。聂冥途不动声色,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假装伤重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书生终于醒来。他的断剑已然失落,便拾了一根尖锐粗枝聊作防身、撑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聂冥途身边,不敢贸然来搭脉搏,只观察胸膛起伏的规律,冷不防举起尖枝,朝聂冥途心口插落!
“住手!”喝阻的是那名赭衣少年。他落崖时握紧钢刀,并未脱手,此时随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书生顿时不敢妄动,慢慢放下高举的粗枝。赭衣少年冷然道:“你与这人有仇?”
“那,你呢?”书生冷笑:“你与他有亲?”
“我不认识。”少年淡然道:“你杀人还要不要第三个理由?”
“天真!”青袍书生冷哼一声:“黑衣夜行,会是什么善类?此人的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旦苏醒,我俩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还舍不得死。”说着举起尖枝瞄准他颈侧,又要刺下。
“我说住手。”
青袍书生“啧”的一声,手上用劲,忽觉颈项冰凉。身后,赭衣少年手持钢刀,正架着他的要害。“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刀下。你若要杀,改天再杀罢,今日你动他不得。”
青袍书生放下树枝,缓缓亮出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你要记住,今天这面子只卖与你,非为旁的。”
“我还不知你我有这等交情,你是与我手里的这位兄弟相熟罢?”赭衣少年收起钢刀,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贵我两家还算是世仇。若非看在今夜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不介意多砍你一枚脑袋。”
(原来,这两人是相识的!)
那还真是巧了。
趴卧在地上的聂冥途微微一凛,继续摒气潜息,一动也不动。
只听青袍书生笑道:“是么?比起我来,贵府的叔伯长辈只怕更想要你的命。今晚领头杀你的那个,是贵派通州分舵的好手李伯羿,杀手堆里还有几名是赤水转运使身边的亲信,一个个都是熟面孔。挺不容易啊你,勇冠三军、少年英杰,最是招人忌恨,啧啧。”
赭衣少年沉默不语。肩上、背后两道长长的创口早已痛得没有知觉,但这人的话语却仿佛是冷锐的钢针,不费力气便刺中了他坚硬铠甲之下的滚热心肠。
“我也差不多。顶上有个出类拔萃、剑艺超卓的优秀师兄压着,师父又是老而不死,昏聩胡涂;软硬一夹,一世人都甭想出头。”
“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一样。”
“你家的老东西也好,我师父也罢,他们都老啦,贪生怕死,变得卑鄙胆怯,自己却不敢承认这一点。所以你会被自家尊长派人暗杀,我合该被师父师兄一意打压,永无出头之日。”青袍书生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回头,冲着夜风卷动的黝黑崖底一振袖,尖声怒吼:
“你服气么?你甘心么?为什么我们的生死存活,却要由这些胡涂的老东西来决定?这是谁的安排,这是什么道理?”
赭衣少年依旧沉默着,背后的刀创却开始隐隐作痛。
青袍书生转过身来,凤目里迸出精芒,定定望着他。
“我有一条破旧立新、掌握命运的奇险富贵,你想不想一试?”
赭衣少年抱臂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
“你我连朋友都说不上,为什么找我?”
“若说是有缘,你信么?”青袍书生一笑。“好歹今夜,我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了,你说是不?”
赭衣少年笑了,笑容便如他的快刀一般飒烈豪迈。
“得了吧,你不是这种人。”
青袍书生闻言,仰头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止住笑声,看着面冷似铁、抱臂如铸的少年。那张黝黑的年轻面孔一丝笑意也无,只是冷冷看着他。
“因为你和我,原本便是同一种人。”青袍书生低声道:“你我是非凡之人,本就该做一番大事业,可惜却生错了时代,注定要在那些位高权重、但又平庸无能的人底下折腾,年年销磨、岁岁兜转,最后成为一柄生锈的钝铁,谁也不会记得,你曾是一柄耀眼锋锐的神兵。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决心要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赭衣少年蹙眉道:“什么机会?”
“若你和我生错了时代,咱们便让这个时代反转一下,如何?”青袍书生笑着,泼啦一声,似从怀里抖出了什么物事,迎风道:“你可曾听过,什么是“妖刀”?”
(是……地图!)
聂冥途想起申雪路死前的零星话语,再与青袍书生之言相印证,更加确信“点玉四尘”寻到的是一个秘密藏宝地点,其中埋藏着与妖刀相关的秘密;而进入秘窟的卫青营更直接成了一柄狂杀之刀,与三百年前的妖刀传说不谋而合--
这一切的一切,都直指青袍书生应该持有的、指引藏宝地点的地图!
聂冥途翻身跃起,伸手喝道:“拿来!”绿黄邪眼一睨,不禁微怔。
书生与少年早已摆好接敌的架势,而青袍书生手中所扬,不过是一条陈旧的搭膊而已。“早跟你说了,”他转头对少年一笑。“这人不是简单人物,一有机会便该下手。眼下可就麻烦啦!”
聂冥途出道十余年,向来只有他阴人,不料今日却被一名江湖小辈算计,怒极反笑:“你不容易啊!乖乖将那物事交出来,老子留你一条全尸。”
谁知青袍书生只一耸肩,竟是毫不在乎,笑顾少年道:“这样也好。杀了这人,当作入伙的投名状,我把这个倒转时代的惊天秘密与你共享,从今而后,由我们来亲手开创自己的时代!”
第四三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聂冥途忍不住可怜起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来。
如他俩非是第一天出江湖混的傻鸟,听到““照蜮狼眼”聂冥途”七个字的一瞬间,应该会开始后悔自己打娘胎生出来--纵横邪道十余载、足令天下武人闻风丧胆的狼首一向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
“……自聂冥途出江湖以来,这是头一回,有人要拿我的脑袋做投名状。”
他抱臂冷笑,潜运阴寒内劲,皮肤下隐隐透出一股青气,浑身肌肉一束,骨骼喀啦作响,整个人看起来突然变瘦变长;皮肉绷紧之后,毛发也随之根根竖起,宛若钢片尖针。明明面目未变,五官却因贴肉露骨,口鼻更加突出尖长,眼尾斜开,眼瞳里闪烁着青黄异芒,直似半人半狼。
这下,也不用问是哪一位聂冥途了,普天之下只有集恶道三道冥主中的狼首练有这部残毒阴损的邪功《青狼诀》。青袍书生与赭衣少年对望一眼,俱都变色。
想象指爪入肉的那股温热黏滑,聂冥途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他的指头因长期分裂骨肉、刀甲等,指甲弯如鹰爪,厚黄滑亮的角质增生,与指肉嵌合得异常紧密,第一指节长得吓人,指尖扁如铲、尖如钩;指头摩擦之间,竟发出骨角一般的嚓嚓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在“狼荒蚩魂爪”之下,无有全尸!”
他说话如咀嚼,滋滋有声,口涎自暴出的尖黄长牙间不住淌出,绷紧的嘴角面颊依稀浮出一丝扭曲残忍的笑意,青黄交闪的瞳眸狰狞如异兽。“这是我给你们的唯一好处。报上名来!便是尸骨无存,衣冠冢上也好写两条姓字。”
青袍书生面色雪白,全身微微发抖,聂冥途本以为他吓傻了,岂料书生突然纵声大笑,久久不绝,片刻才道:“名字么?本大爷叫赵钱孙李,你记好了。”赭衣少年扛刀上肩,似觉无聊,冷笑:“我叫王二麻子。这样可以了吗?”啧的一声,迎风舞刃:
“枉你是黑道成名人物,要杀便杀,哪来忒多废话!”
聂冥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之余,一时竟忘了动手。却听青袍书生冷道:“你是必死之人,便将姓字说与你听,又有何用?”转头笑顾少年:“你还说这不是天意?这厮是当世恶人,本领强得很,杀他不单是替天行道,也代表你我合当如此,大事必成!”
“夸口!”
聂冥途狂怒已极,十指如钩,“唰!”一声径取书生咽喉!
他毕竟身负惊人艺业,非是两名初生之犊可比,那赭衣少年虽是扛刀斜眼,模样轻狂,视线却始终不离半人半兽的邪道狼首,一见他眼神倏变,立时回刀出手,却仍是慢了一步。
全身青皮刺发、突吻如狼的聂冥途叉着书生的脖颈,一瞬间越过少年身畔,直直向前劈出的钢刀顿时落空,斫得地上凸岩一阵火星飞溅!
(好……好快!)
少年的刀艺曾得高人指点,眼见这一刀全力施为却骤失目标,劈空的剎那间体势用老,持刀的右臂竟“喀啦!”暴长寸许,单膝跪地、霍然回转,强大的腰力甩着刀臂飕地旋扫而回,以不可思议的方位与速度,挥向聂冥途的背门!
可惜人终究快不过兽。
聂冥途去路不变,头也未回,钢刀明晃晃的刃口只来得及贴背掠过,削下的衣布里混着无数粗硬刚毛,却未能稍阻聂冥途之势。
青袍书生失了断剑,手无寸铁,一手抓着扼在颈间的狼爪,另一只手里揪紧那条陈旧的灰布搭膊,被叉得双脚离地,一路被推送至岩台的边缘,“泼啦”踢落几块松动土石,身子竟已悬空。
少年的回旋刀式牵动伤处,创口爆裂,背上渗出大片乌渍,勉强咬牙拄刀,发足朝二人奔去,大喊道:“放……放开他!”
聂冥途回头狞笑:“你确定?”
正欲松手,蓦地右臂一阵激痛,忍不住仰头嚎叫,双膝跪倒;手掌一放,却被书生的重量拖倒,半身直被拖得滑出岩台,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回神,穿过雨帘般汩汩而出的冷汗望去,聂冥途发现自己的右前臂被一枚泛着黄铜暗芒的奇形角锥贯穿。
那锥子形似钴杵,横剖面是四边凹陷的四角菱,锥身却像织布机的梭子,两端尖细、中段圆鼓,入肉时无比锋快,一经搠入便紧卡着伤口不出,凹陷的菱面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放血;不过须臾间,聂冥途已被放掉近一只海碗的血,全身精力飞快流失,运使《青狼诀》所产生的奇特外貌也随之消褪,青气褪去的唇面俱是一片惨淡蜡白。
疲痛交煎之际,聂冥途忽然明白:原来这柄怪锥始终藏在那灰布搭膊里,以书生的心机城府,能不加思索便扔去断剑,必有更好的武器防身。此时他大半身子滑出岩台,又被书生的重量一拖,眼看要跌下断崖,蓦地踝间一紧,赭衣少年及时扑至,双手牢牢抓住。
“先杀了他!”崖下,书生大叫:“莫教他爬将上去,你我只是个死!”
少年双手死死握住聂冥途的脚踝,背上金创迸裂,鲜血汩出,依然阻不住下坠之势,脚跟抵地,三人缓缓往崖边滑行,松动的土石不住滚落。
“我匀不出手来!”少年低吼着:“要……要掉下去啦!”
书生怒道:“一刀将他钉在地上!既能杀人,亦能攀附!”
少年猛地会意,压低重心屈坐在地,以单臂牢牢箝住聂冥途的脚踝,左手回过身去,往地上摸索着钢刀。
书生正欲催促,聂冥途忽然睁开眼睛,眸中青黄异光一闪,面上青气大盛,狞笑道:“你道这样,便能杀得死“照蜮狼眼”聂冥途?”缓缓提起被怪锥贯穿的伤臂,仿佛不复有痛觉,将书生的头脸提高些许。
饶是书生心狠手辣,也不禁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坚忍之人,银牙一咬,冒险转动杵锥,听伤处血肉唧唧作响,狠笑:“鼎鼎大名的狼首聂冥途,自然不能就这么平白死去。我本想给你爽快一刀,是你自个儿要尝这些个零碎苦头。”
聂冥途却恍若不觉,肌肉绷束成团,缓缓提臂过顶,直至两人四目相对,才冷蔑一笑:“你若没有别招,老子便要拧断你的脖子了。”书生咬牙道:“这招如何?”一按握柄机簧,“嚓、嚓”两声,两条尖刃突出聂冥途的上臂,刃上稠黏腻滑,竟分不出是血是肉。
他本拟这魔头就算没当场痛死,也该痛晕过去,岂料聂冥途只是冷冷一笑,眸中黄瞳森冷,狞笑着说:“你可知道,修习《青狼诀》不但能练成这一双稀世魔眼,运功更可抵御刀剑拳掌、疼痛毒患,令伤口飞快痊愈,还能拥有强韧如兽的生命力?我这辈子不知道受过多少次穿胸破肚的伤了,伤我的人俱都死去,老子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仿佛为了炫示自己还有一臂得自由,张爪重新掐住书生之颈,却未运劲将他捏死。
书生双手分别攀着狼爪、杵锥不敢放,视线越过眼前的煞星聂冥途,朝他身后眦目大叫:“快……快!一刀钉死了他,快!”聂冥途心中一凛:“莫非那使刀小子还有余力?”急急回头,但见赭衣少年正抓着他的脚踝苦苦支撑,哪里还能造次?猛然醒觉:
“不好,中计了!”
一蓬炽烈的火星瞬间吞噬了他的头脸,也不知书生做了什么手脚,自与那柄怪锥脱不了干系。
聂冥途闭目惨嚎,身子不住扭动;书生想借机攀上岩台,聂冥途却往崖下猛一挥臂,书生的背脊重重撞上岩壁,口喷鲜血、单手松脱,身子宛若失控的纸鸢般向下滑落,铲得壁上飞沙碎石喷溅而下,连聂冥途也跟着滑出断崖。
支持着三人重量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住,仰坐着被一路拖到了岩台边,背上的裂创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污红血线,还不及松手,已被惊人的下坠之势扯落悬崖。藤碎尘卷之间,三人接连坠落,无一幸免……
◇ ◇ ◇
鬼王静静聆听着,密室中的耿、明二人亦然。
亲口将这惊险一幕娓娓道来的聂冥途,并不是什么幽魂鬼怪,显然当年坠崖并未要了他的命,那两名年轻人也可能还活在世上。阴宿冥十指交叉,垫在油彩斑剥的下巴处,半晌才收起了微微前倾的身子,喟然道:“狼首固是本领绝高,险中求生,那两个人却也极是不易。”
这话他冲口而出,并未细想,说完才觉不妥,其中有许多能拿来大做文章之处,难免落人话柄。聂冥途却只一笑,淡然道:“是不容易。没能收拾这两人的性命,三十年来我时时扼腕,说不定……现而今要杀他们,已是大大不易。”
耿照心想:“三十年的光阴过去了,那青袍书生和赭衣少年,最终都成为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么?他们是否活着起出了那个足以倒转天地的大秘密,开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却听聂冥途续道:“那片断崖却不比岩台,扎扎实实有十来丈高,我一路翻滚而下,头颅撞上一块锐利尖石,立时便晕厥过去。待我苏醒过来,已然置身崖底,周围乱石迭垒、杂草丛生,那两名后生摔在一大片厚厚的草团之上,身下血污汩溢,眼见是不能活了。
“我勉强挪动手指,只觉浑身筋骨剧痛,差点又晕死过去,知道是受了足以致命的重创,连忙运起了《青狼诀》的十成功力,奋力催谷;一刻之间,身上的外伤便已止血收口,生出新皮,摔裂的骨骼也逐渐开始愈合。”
耿照听得骇然,心想:“这《青狼诀》究竟是什么武功?直是……直是比大罗金仙还要神奇!”
阴宿冥却曾听其师提起,《青狼诀》那骇人听闻的自愈能力不过是寅食卯粮的邪术,功法本身具有致命缺陷,说到了底,还不如那双能察秋毫的子夜魔眼来得神奇奥妙,强抑住口头争胜的念头,淡淡一笑:
“狼首神功,久闻其名!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聂冥途却嘿的一声,默然良久,才摇头冷笑道:“我当年真是这样以为。如今想来,只能说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
“那时,我正运起青狼诀疗伤,忽见不远处那两名后生动了一动,那红衣少年发出一声微弱呻吟,青袍书生却挪了挪指头,颤着手往地面岩缝间摸索。我福至心灵,伸手往衣内一摸,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觉动了杀机,等不了伤势愈合,以手代脚爬将过去,要将那青袍书生立毙于爪下。”
耿照好奇心大盛:“连身负青狼诀奇功的聂冥途都摔断了腿,那两个年轻人也真是命大,居然还有一口气在。”不觉喃喃自语:“都已摔掉了大半条命,还要贪图什么物事?聂冥途又何以动了杀机?”
忽听一声银铃轻笑,明栈雪收功撤掌,一抹小巧细额上的盈润汗珠,低道:“正是去了大半条命,那书生才要拼死取得岩缝中的物事,聂冥途也因此动念杀人。这样还猜不出是什么?”
她湿淋淋的发梢贴着额鬓,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似的,白腻的雪肌珠光幽映,姣美的唇瓣无甚血色。
两人四掌甫分,明栈雪的身子酥软软地一斜,耿照忙趋前揽住,才发现自己周身真气畅旺,于四肢百骸中流转自如,经脉再无异状,显已平安度过无比凶险的三关心魔;见她虚耗如此,不禁又怜又愧,又是心疼,俯首低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明姑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助你恢复得快些?”
明栈雪小脸一热,苍白的雪靥飞上两抹淡淡酥红,咬着玉唇瞪了他一眼,低声恨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碧火神功更厉害的回复心诀?你不怕惊动外头的两名煞星,我……我可捱不住折腾。”蓦地大羞起来,心有不甘,又重重拧了他大腿一把。
她虚乏无力,这一下自是不怎么疼痛,可耿照想起她体质极是敏感,兼且元阴松嫩,饶是闺阁教养良好,又颇有女儿矜持,每回欢好总顶不住一轮猛攻,咬紧的贝齿稍一失守,终是叫得如诉如泣,无比动情;一时遐思翩联,浑身发热,不由得束紧双臂,低头以唇相就。
明栈雪无力推拒,“嘤”的一声仰起头,柔软的唇瓣旋即为少年所攫。两人吻得湿滑温腻,舌尖交缠如舐糖蜜,竟是片刻难分。
她香汗浸透薄衫,浑身曲线毕露、玲珑浮突,隔着湿衣入手,只觉肌肤又滑又腻如敷细粉,又热得灼人,怀腋乳间的香泽被体温一蒸,幽甜濡沁,如麝如兰。
耿照衔着她娇软的朱唇,一手搂着玉人浑圆的香肩,直要将这团温香软玉揉碎在怀里,另一手却去解她的缠腰;情急之下解不开腰索,索性用力扯断,“啪!”一声轻响,数匝腰缠松了开来,裙裳下摆微微捋起,扯开的交襟之间露出两条结实修长的玉腿,以及白腻喷香的腿根处那一抹乌卷细茸……
明栈雪急了,死死夹住探入裙里的粗糙魔手,无奈腿间肌肤汗湿滑腻,什么也夹不住,反将他的指掌濡得温黏一片,一下便被突入了那团烘热娇软的禁地,“唧!”的一声浆滑液涌,指尖剥开肥嫩如兰叶厚藻的曲折肉唇,扣着蛤顶勃挺的小肉荳蔻长驱直入。
“呜呜呜……不、不行!”
她娇躯一僵、蛇腰拱起,小手死死抓住他铸铁一般的手腕,咬唇瞇眼的模样楚楚可怜,犹如一头湿毛敛耳的无助小猫。
“不行……我……捱不住,会……会叫的……”
耿照耳蜗子里迎着她呻吟似的温热吐息,欲念勃发,腿间的怒龙陡地弯翘昂起、硬如铁铸,不住地上下弹动,竟是隐隐生疼,灵台却如电闪般掠过一丝清明,心中一凛:“胡涂!鬼王与那聂冥途皆是一流高手,弥勒腹中若有人欢好取乐,岂能瞒过他二人的耳目?”低头只见得明栈雪娇喘细细,坚挺饱满的双峰剧烈起伏,每一下都更溢出衣襟些许,如一双蹦跳欲出的浑圆雪兔;湿发贴鬓、唇黏青丝,说不出的狼狈凄艳。
他不由得心疼起来,连忙缩手,柔声歉道:
“我……明姑娘,都是我不好,你别恼我。”
“方才恼了,现下不恼。”
明栈雪喘过气来,嘻嘻一笑,忽见他右掌湿淋淋的,似从水缸中掬出一把芳洌甘泉,掌缘兀自坠着清澈透明的水珠,滴答有声;越往向上瞧,汁水越见滑腻,如裹薄浆;到了指尖处,已荔浆似的满满沾着一小团。汗水断无如此醇厚、如搅稀蜜般的手感,唯有膣中花浆使得。
她大羞起来,忙捉他的手摁下,咬唇低道:“快拿开!脏……脏也脏死了。你做的好事!”皓腕一紧,反被耿照拿住,一股绵密的碧火真气自脉门间透入体内。她二人内息同源、绝不相斥,真气一瞬间走遍全身,明栈雪精神大振,通明转化诀随之发动,流失的体力真气开始回复。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让我还你一些。”
耿照将她揽在怀里,柔情忽动,将握着她腕子的湿漉右掌举至鼻端,笑道:“从你身上来的,一点儿也不脏。对我来说,这是世上最最甜美、最最芳香的气味,怎么尝也尝不够。”
明栈雪得他真气相助,雪靥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双颊酡红,如染桃樱,闭目偎入他的颈窝里,细声道:“好好一个老实人,怎地学了这般唇舌?”扬起左手轻轻打了他大腿一记,便似搔痒一般,仿佛还怕打疼了他。
耿照低声道:“明姑娘,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可不是故意讨好你。”正欲赌咒,明栈雪双手一合,将他的右掌轻抱入深深的乳间,闭目微笑:“别乱说话,我信你。待我身子大好了,再教你……再教你尝得够够的,好不?”说到后来声如蚊蚋,几不可闻,只余颔下一团温香烘热。
耿照胸口怦撞,面上一红,心底似有一股暖流淌过,双臂微微束紧,半晌才点了点头。
“嗯。”
两人相拥而坐,一同望出觇孔,却见大殿中阴宿冥思索片刻,抚着白骨扶手沉吟道:“我见那青袍书生不是胡涂人,垂死之际仍欲得手的,必是救命之物。莫非……是狼首的--”
聂冥途挥手打断了他,冷笑道:“就算得手,难道立时便能救命?说到了底,此人乃是天生的贪婪,死到临头,仍旧是贪。
“我爬到他身前,一把揪起他的顶髻,冷笑着对他说:“你不容易啊,都到了这份上,还舍不下这些。”他摔得只剩一口气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呼吸都吐出血唾沫子来,勉强开口道:“我……死……妖刀……你……什么……都没……””
老人叹了口气,忽又冷笑起来。
“命悬一线时,你看人、看事,还能不能如此犀利准确?我是在这杀千刀的狗屁和尚庙里待到了第十个年头,才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如他。我,当年却输给了一个二十啷当的年轻人,那时我一点儿也没察觉。
“为睹你那死鬼师傅的压箱宝,我千里追踪,专程赶到莲觉寺,决计不能空手而回……一想起卫青营那妖刀附体的杀神之威,想起号令天下的大能,便再也下不了杀手。
“我剥去他喉管上的皮,掐着血腻腻的肌束肉筋,笑道:“你若爽快招来,我便给你个痛快。集恶道的苦刑号称森罗大千,此地纵无刑具,也能试上百八十种;识相的话,你也少受点零碎苦头。””
耿照听得一阵哆嗦,缩颈吞了口唾沫,只觉颔下刺痒微疼,浑身发毛。
阴宿冥笑道:“这“箫声咽”的苦刑十分难当,剥皮挑筋、掐肉束息,教人痛不欲生,偏又无损于声带,便是在用刑之际,当者仍能说话哀嚎。狼首痛下杀着,想必是无有不招,尽得其秘了?”
“看来,你师傅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聂冥途冷哼道:
“那书生硬气得很,虽是惨叫不绝,却足足支持了一刻有余,一屁也没吭。老子火了,随手捏断他一条肋骨,正要来个“弹琵琶”时,忽听一把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施主擅动无名,于缘起中造业,于缘起中受报,无尽轮回,何其虚妄!”
“我虽无南冥恶佛“杀尽比丘”的誓言,平生也没少杀了啰里啰唆的秃驴,转身一爪,谁知竟尔落空;回头才见那两名年轻人滑出一丈开外,两人均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一名灰袍老僧抵着他俩背门,三人头顶白雾氤氲,已至疗伤的紧要关头。”
聂冥途会过无数高手,那灰袍老僧动作之快,实是平生仅见,就算聂冥途全盛之际,也明白自己绝无胜算,一时恶胆横生:“不趁此时杀之,哪天再撞着这名鼠衣秃驴,岂非便是老子的末日?”伸手往地面一撑,凌空探爪,径朝灰衣老僧的天灵盖插落!
运功疗伤最忌横遭惊扰,轻则入魔走火,重则施受双亡,耿照听他一说,不由得心头火起:“这人真是坏得无可救药!那僧人与他素不相识,这也要取人性命?还有那恶鬼道的冥主南冥恶佛,竟立誓要杀尽比丘……这帮恶徒,实在是无法无天!”
却听聂冥途续道:“……其时我的“狼荒蚩魂爪”业已大成,连你师傅都忌惮三分,否则也不必订下妖刀之约了。谁知这一抓居然落空,我却连老和尚动了什么手脚也没看清,他兀自端坐不动,只吓得老子脑中一片空白,七十二路蚩魂爪唰唰而出,进招连绵,直将老和尚当作了沙包拳靶,不敢轻易松手。
“越打,我却越是心惊:老和尚一双肉掌抵住二人,运功疗伤,两腿正盘端坐,那么究竟是谁与我攻守拆解,有来有往?
“到后来,这疑问我索性连想都不敢再想,打算引得老和尚分心,蚩魂爪净往两名年轻人身上招呼,却仍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
“那画面想来真是滑稽得很--在场四人席地而坐,下盘不动,其中三人专心疗伤,却只有我一人与一只……不,说不定是几十只、甚至几百只看不清的鬼手缠斗不休,斗得精疲力竭,《青狼诀》的寒阴功体逐渐受一股绵和柔劲压制。
“原来在交手之际,老和尚的内力已不知不觉透入我的四肢百骸,一面克制青狼功体,一面……替我疗伤。”
阴宿冥不觉一凛。
“什么?”
“那是我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老人冷笑,青黄交闪的异眸中掠过一丝疲惫。“就算是你现在问我,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活下去”。然而,被敌手以这等手法拯救性命,当下不禁有种“恨不得死了好”的屈辱--”
◇ ◇ ◇
聂冥途并没有选择。
他连敌人是如何与自己交手都弄不清,在这场战斗之中,他并没有任意喊停的权利,只能身不由己持续着最初由自己所引发的无聊搏斗,犹如一具荒谬可笑的扯线傀儡。
但很快的,《青狼诀》的致命缺点即将剥夺他的行动能力,再也无法与那只看不见的鬼手维持攻守之间的平衡。聂冥途突然抽搐起来,整个人如风干的蝙蝠般缩成一团,倒在地上不停发抖;青皮刺发的奇特异相迅速消退,赤裸的身子显得既苍白又瘦弱,仿佛突然瘦了一圈。
诚如先代鬼王所言,《青狼诀》是一部寅食卯粮的邪术。它惊人的爆发力与恢复力,乃是凝缩体内精元于一时一地,倏然迸发,不可长亦不可久;使用过后,必须补充大量的食物--通常是新鲜的血肉--并佐以特殊的龟息深眠,才能回复被凝缩挪用的生命精元。
历来修习《青狼诀》者,无不残忍嗜血,这不只是因为心性改变,同时也是练功所需,难以割舍。
聂冥途为迅速修补坠崖受创的身体,不惜超用体力,全身精元耗尽,生命飞快流逝,必须补充大量的营养。他整个人缩成干瘪瘪的一团,全身肌肤焦黄黯淡、皮皱形萎,嘶声呻吟:“血……给我……给我血肉……”
灰袍老僧轻叹一声,垂首道:“福报、恶报皆是缘行,施主这又是何苦?”
聂冥途蜷着身子,痛苦万分,意识仅余一丝清明,忽觉身子轻飘飘一晃,周围景物竟已瞬变,原本崖底的那一大片荒林乱石俱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刺入骨髓的阴湿寒冷,头顶上漆黑如夜,似有无数石钟乳垂落,栉比鳞次,蔚为奇观;身下却是一洼碧莹莹的青绿水塘,水中荡漾着细小的幽亮蓝藻,衬与粼粼波映,仿佛天地倒转,光源却是自底下透出。
老和尚是活生生的人,非是什么鬼怪,自是他施展了绝顶轻功,眨眼将三人携来此间。他将两名年轻人浸入水塘,只露出口鼻呼吸,回头提起聂冥途的后领,也沉入水中。
池水出乎意料的黏稠,略一搅动便发出唧唧声响。聂冥途直没至顶,骨碌碌地吞进了大把腻滑的发光藻浆,正欲挣扎,忽觉藻粒入口如肉角,外脆内韧,一咬便迸出浓汁也似的浆液来,咀嚼起来有血膻之气,咽下后腹中饱足,如食生肉,体力竟隐隐恢复。
(这是……天助我也!)
聂冥途绝处逢生,大口大口吞食藻浆,一面潜运内力、活动筋骨,才发现这种奇特的青绿异藻不仅能提供大量的给养,恢复体力的效果甚于生肉鲜血,对伤处亦有神奇的疗效。
他浸得片刻,吞了满腹藻粒,竟尔沉沉睡去。再恢复意识时,只觉腿骨已愈合大半,在池中悄悄踢动,似已无碍。
定睛一瞧,老和尚正盘腿坐在池塘边,双手按着书生与少年的脑门,三人身上不住窜出云霭似的滚滚白雾,显然还在疗伤。他心中骇异:“我不知睡了多久,连身上的伤口都将痊愈,决计不是一时半刻之间。老秃驴若一路运功为他二人疗伤,不曾止歇,这……这是何其可怕的修为!”
这是他平生仅见的高人,正寻思脱身之法,忽听一声朗笑:“圣藻凌云浴佛处,仙歌促宴唤回春!大师慈悲,云游处必不离此疗伤圣品,我等一路追踪,果遇佛驾。奉兄,这一局,该算是我赢了罢?”声音温和,闻之如沐春风。
另一人的语声却充满威严,明明口气平缓,依旧令整座地下岩窟隐隐震动,绿藻池上波纹潋滟,泛起阵阵涟漪。“胜负无端,不争也罢!十年光阴,倏忽而逝,大师久见。”
但闻其声不见其人,聂冥途心中暗自叫苦:“这两人的修为绝不在老和尚之下。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楣,哪来的忒多绝顶高手?”
老和尚又叹了口气,垂眉道:“将军镇守边关,身系天下安危,却为老衲擅离职守,是我之罪过。”
先前那名声音慈和之人朗笑道:“应是诸天观下界,一微尘内斗英雄。大师方外之身,芥子须弥,岂有别乎?奉兄莫听他瞎说,大师在耍赖哩!”
那威严的声音沉默片刻,说道:“庸临行前曾卜一卦,得“天火同人”,曰“升高其陵,三岁不兴”。既然做好万全准备,便不怕异族乘虚而入,大师勿忧。”
老和尚淡然一笑。
“只恐“伏戎于莽”。异族虎视眈眈,将军不可不防。”
另一人朗声大笑:“凌云削落成刀笔,浮生只配作书隶!大师占了不世宝地,却劝人困守边疆,寸步不离,当真是好狡猾!何不说“利涉大川,利君子贞”,便是渡过赤水,来此三川之地,才觅得大师仙踪。愿赌服输,请大师打开禁制,将宝顶交出来。”
密室之内,耿照听得一头雾水,低声问:“明姑娘,这三人说话好难懂,活像打哑谜。他们说的是帮派切口,还是江湖黑话?”
“都不是。”明栈雪摇了摇头。
“他们说的是卜卦。“同人”是易经第十三卦,干上离下,干为天、离为火,故说“天火同人”。那三人以同人卦的卦象爻辞相辩,和尚劝那将军不可擅离职守,否则异族虎视眈眈,边关必定有难。”
边关、异族、“将军”……耿照陡地想起一人,颤声道:“莫非那人是……”
“你想的没错。三十年前,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镇守北关,身系万民--”明栈雪掠了掠鬓发,如羊脂玉般微带透明的绝美侧脸透着一股凝肃。“若我所料无差,此人便是你那挂名的便宜师父、人称刀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
◇ ◇ ◇
阴宿冥愕然道:“那人……便是刀皇武登庸?”
聂冥途冷笑。
“你师傅没告诉你么?如假包换,正是三十年前号称刀法天下第一、名列五极三才文武两榜的刀皇武登庸!”
即使绝迹江湖三十年,时至今日,“五极天峰”这四字仍是东胜洲大地上的武学巅顶,足令世人抬头仰望,心生敬畏。这么多年来,江湖上无数英杰兴衰起落、繁华过眼,却始终都没再出过那样耀眼璀璨的传奇人物,便是三才、五极次第凋零,依旧无人能够取代他们的地位。
饶是阴宿冥自负武功,也不以为自己能构着“五极天峰”的名位,摇头道:“狼首当日的运气,可说坏到家啦,居然撞上刀皇武登庸这样的煞星。”他这话倒非存心挖苦,是真的感叹聂冥途运气不佳,偏就遇上了嫉恶如仇的刀皇。
谁知聂冥途只是一径冷笑,半晌才道:“这算什么“运气坏到了家”?真正杀千刀的坏运气,岂止是遇到刀皇武登庸而已?
“我沉在圣藻池里假装昏迷,心中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老和尚、死穷酸既与刀皇论交,本事定然不差。那老爱吟诗的死穷酸不见其人,尚且说不准;老和尚拼着修为不要,猛灌内力救人,待他油尽灯枯之际,便是老子突围而出之时。
“果然要不了多久,老和尚身子一斜,撤下手掌,脑袋从幽影中软软垂落,露出一张焦黄憔悴的老脸来,生得也没甚特别,倒是神气委顿,两只眼窝乌黑深陷,活像是中了什么成瘾的邪毒,与他那道貌岸然的口吻全不相称。
“武登庸见了也惊讶得很,道:“大师模样……怎又与前度不同?”老和尚淡淡一笑:“因缘生灭,无有究竟,将军又何必执着于此,徒增烦恼?”说着睁开浮肿的眼皮,两只眼睛已遭利刃所坏,居然是个瞎子。
“我一看,心中可乐坏啦。任老和尚武功再高,内力耗竭,不过就一干瘪老头,加上双目俱盲,还不手到擒来?武登庸与死穷酸似是有求于他,与之订了个赌局什么的,投鼠忌器,自不敢轻举妄动。”
那场景想来极其诡异:地底岩窟中,一洼绽着青绿幽芒的黏滑藻池,三位高人分据三角,俱都藏身于暗影之内。池里泡着三个半死不活的伤员,其中两名昏迷不醒,另一人却是暗藏鬼胎……
“大师不惜耗费真力,这两位可与大师有亲?”武登庸问老和尚。
“素昧平生。”老和尚回答:“倘若将军于道中遇见,救是不救?”
武登庸沉默半晌,把手一扬,池中泼啦一声,赭衣少年仿佛被一条无形索拉出水面,“噗通!”落入藻池另一头。仔细一瞧,几根细韧的红丝线分连着少年的头顶百会、背门大椎等要穴,不多时周身便窜出氤氲白雾,竟比先前还浓。
另一名始终未曾现身、聂冥途以“死穷酸”称呼之人见状,朗笑道:“白刃千里雠不义,红鞗一丝济有生!奉兄文武兼备,不想更是医道国手,通晓这罕见的悬丝诊脉之术。”
武登庸道:“夫子见笑了。庸不懂什么悬丝诊脉,这少年火铃夹命,身带败局,虽能成事,终不免落得身死孤伶的下场。我与他既是有缘,这同命术不止救他性命,也能略改格局,借他三十年的霸王运势。”
那“夫子”闻言疏朗而笑,暗影中袍袖一招,书生飞至圣藻池的另一角,沉入他身前水面。
他点了书生几处穴道,双手为他推血过宫,运化内息,一边温言笑道:“命也能改么?我无奉兄这般大能,看来也只能待这名书生清醒,教他读几年诗书,聊以圣人之道,与奉兄的霸王命格相抗衡,一争后三十年之短长。如何?奉兄有无兴趣再赌这一局?”
武登庸淡淡一笑。
“得儒门九通圣之首、“隐圣”殷横野亲自调教,此子日后无可限量。此乃苍生之福,庸乐见其成,这便不用赌了罢?”
那夫子殷横野朗笑道:“奉兄与大师学坏啦,净是耍赖。咱们前一局赌了整整十年,胜负未决,再赌一局三十年,以天下武林的气运分胜负,进退皆为生民,岂不壮哉!”
武登庸并未接口,似乎兴趣缺缺。
聂冥途听到这里,一颗心已沉到了谷底。
“那死穷酸若是殷横野,这老和尚是……是“天观”七水尘!”不禁摇头,差点笑出声来:“老子今日倒霉的程度,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怕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心一横,“泼啦!”窜出水面,蚩魂爪扣住那老和尚七水尘的咽喉,另一手顺势拿住胸口膻中穴,将和尚遮在身前,厉声道:
“识相的就别动!老子行出百里,自会将老和尚放回;谁要胆敢追上来,老子便撕开老和尚的喉管,将血放个清光,还你们一条风干腊肉!”
武登庸、殷横野分坐水塘两头,尽管隔着一池碧莹清波,幽映粼粼,依旧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只依稀见得半身浸于池水中的少年与书生身后,各有一条模糊不清的身影轮廓。
两人静默良久,连老和尚也没说话,若非单薄的胸膛犹有起伏,聂冥途几乎以为自己抢了具干尸为质,心底掠过一丝不祥:“莫非老子走眼了,老和尚不是什么要紧货?”忽听一声长叹,殷横野道:“大师,这一局是你输啦。大师固然慈悲,种善因却不能得善果,畜生终归是畜生。”
七水尘合什道:“因缘无善恶,即破即立,色灭不二。贫僧又输在哪里?”
殷横野叹息道:“儒者不刑,非是无刑,不欲滥耳。像集恶三冥这般匪徒,杀了也就是了,大师一念之仁,却将自己推入了险地。”袍袖一扬,扔破布似的掷出一条身长九尺有余的昂藏巨汉,筋肉纠结、肤如铸铁,颈间挂着一串由雪白颅骨串成的向日骷髅炼,模样十分骇人。巨汉落地滚得几匝,更不稍动,似被人封住要穴,昏迷不醒。
武登庸见状,也从身后影中拎出一人,同样落地不动,悄无声息。只见那人身穿锦绿团袍、幞头官靴,脸上绘满油彩,面目难辨。
聂冥途浑身僵硬,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两人他非常熟悉,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那挂着骷髅项链的巨汉,正是恶鬼道之主南冥恶佛,而锦袍绘面的自是地狱道的冥主“鬼王”阴宿冥,二人沦落自此,整个集恶三道的势力算是完了。
聂冥途掌心冒汗,眼前一片漆黑,便是能生离此地,未来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老和尚仍旧不发一语,殷横野等了片刻,又道:“当年你我三人论战,除了以宝顶为采头,更约定败者须应许一事,听任胜者要求。大师教奉兄立誓终身不杀一人,教在下立誓终身不使一人,十年来我二人谨守誓言,不稍逾越。
“今日大师身陷险地,若愿撤去誓命,则天下宵小,无人能当奉兄一刀;就算这厮逃到天涯海角,难脱我武儒一脉数百源流的弟子追踪。如此又能保全大师,岂非两尽其妙?”
聂冥途听得冷汗直流,暗忖:“北关镇将武登庸立誓不杀一人,武儒领袖殷横野立誓不使一人……这是天般大的秘密,足以震动天下武林,你这么慷慨地说将出来,是存心要杀人灭口了。老子今儿,也真是太倒霉了!”
◇ ◇ ◇
耿照听得皱眉,低声道:“明姑娘,除了刀皇武老前辈之外,“隐圣”殷横野及“天观”七水尘又是什么人?为何聂冥途一直说自己“很倒霉”?是因为这两位的本领很高,连集恶道的两位冥主也不是对手么?”
“因为他遇上的这些人、这些事,旁人兴许几辈子也碰不上一次。”明栈雪轻声道:
“东胜洲故老流传,东海有一处神秘的宝地名唤“凌云顶”,有人说那里是天佛初临东洲的圣地,也有人说它风水殊异,能旺武功运势,当然也有人单纯看上了传说中的宝藏--虽然谁也不知是不是真有。”
千百年间,无以数计的英雄豪杰、能人异士,争相投入了寻找凌云顶的志业。这一场比拼智慧、考验毅力的绝大竞赛,比之于武林争雄、帝皇霸业,血腥之处丝毫不让,却更加困难得多。
与杀伐决断不同,人们无法凭着一个意念或一股狠劲破解谜团。寻宝探秘,唯一能倚赖的就只有智慧而已。
直到此世,东胜洲上终于诞生了两个绝顶聪明的人。
武登庸不止刀法超卓,更精通金貔王朝公孙氏嫡传的命理术数之学;而“隐圣”殷横野不但是儒门九通圣的魁首,更是天下武儒宗源的精神领袖。这两人一个靠着术数推算、一个靠着解通群经,居然不约而同找到了传说中的圣地凌云顶,只差一步就要解开千年以来东胜洲上最大的秘密。
阻挡在二人之前的,是一名自称“天观”七水尘的游方僧人。
此人来历成谜,之前或之后都无人再见过他,仿佛是凌云顶的山灵所化,凭空降临。他招来许多终生钻研凌云顶之谜的狂热信者,要求同享秘密,利用反向操作的手法,欲阻宝顶现世。
眼看争端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殷横野灵机一动,号令数千儒门弟子,在一处被称作“凌云坪”的同名空地上搭起了巨大的擂台草棚,邀集欲一窥宝顶真貌的智者共同论战,方法不限、范围不限,只要是能诘倒对方的,便算胜利。败者须折断算筹、交出蒲团,自行退出凌云坪,从此不再过问宝顶之事;若能难倒殷、武二人,则能获知凌云顶的正确地点。
这场被后世称为“凌云论战”的盛会持续了半年之久,每天都有无数自认是才智之士的人从东胜洲各地赶来,同时也有数不清的名人智者折筹退出,黯然离去。
时任镇东将军的独孤阀出钱出力,选派文吏与会,将会中的智巧答辩详细记录起来。这些文档后来在太宗一朝被整理分成六部卅七门、共二十七卷的《凌云智纂》,传抄天下,蔚为风行,于盛会期间也使得殷横野、武登庸名动天下,文武双全的武登庸更因此被碧蟾王朝的末帝招为驸马,娶了皇帝最钟爱的灵音公主。
“后来呢?”耿照听得兴致盎然,急急追问:“论战的结果是谁赢了?”
“论到最后,偌大的场子里便只剩下了三人--“天观”七水尘、“隐圣”殷横野,还有“奉刀怀邑”武登庸。结果和半年前一样,天外飞来的怪和尚七水尘虽使了招厉害的缓兵计,殷横野却以时间破解了它;该来的还是要来,谁也阻止不了。”
七水尘终于明白:眼前这两人非同泛泛,他们是这一个时代里,在绵延数千里的东胜洲大地之上,最最聪明的对手,是天降于世的奇才,不可能以凡人的手法将他们打败。
三人一齐登上了大雪纷飞的秘境凌云顶,展开一场凡人无法想象的惊天智斗。这世上再没有第四个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论战到头,终由七水尘取胜。
“回答朕!那名僧人究竟出了什么难题,才得击败朕的驸马?”据说澹台王家的末帝召见武登庸时,曾如此问道。武登庸不敢不答,跪地俯首道:“启禀圣上,大师将凌云顶藏了起来。无论臣与殷夫子如何寻找、如何兜绕,却再也走不回那个曾经登上去过的凌云绝顶……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但他心里明白,镇北将军武登庸不但是忠臣,而且是一条不会、也不屑说谎的汉子。
多么可怕的难题啊!七水尘竟“移走”了凌云顶,让一切争端不再具有意义。
“爱卿……可有与那僧人约期再斗?”沉迷博奕的皇帝也不胡涂,灵机一动,笑道:“便是玩双六骨骰,也没有一局定输赢的,输了这局,还有下局。你三人都是才智之士,必定明白这个道理。”
“禀圣上,确实约了二度赌斗,胜者可有凌云顶。”
“嗯,那是于何时展开?半年、一年后,还是三年五年之后?”
“大师说了,第二回的赌斗,找到他便能开始。”阶下跪着的武登庸凝肃如山。声音也是。“说完,他便消失无踪,再也找寻不着。”
“聂冥途的确是相当倒霉。”明栈雪轻道:
“决计不能碰头的三个人,居然教他在一时一地遇上了,合着也该是集恶道的报应。这三人乃当时世上最顶尖的智者,因凌云顶之争为世人所知,“天观”得胜,另外两人便以“地隐”、“人庸”自号,故称“凌云三才”!”
第四四折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在聂冥途纵横江湖的那个年代,他是邪道中数一数二的角色,平生杀人无算,名号能止婴儿夜啼,令黑白两道辟易--然而在他会过的敌手之中,却没有像“凌云三才”这样的人物。
其后十年里,随着那场席卷天下的大动乱爆发,被称作“五极天峰”之顶尖高手中的几位,将在连天烽火之中大放异彩,有人出将、有人封疆,甚至有人成了威加四海的帝王,才一举将五峰之名推至巅顶,从此不朽。
而在当下,就在这地底岩窟的圣藻池畔,令狼首聂冥途进退维谷、尴尬万分的当儿,世上没有比“凌云三才”更可怕的对手。传说中这三人身负绝学、智比天高,能毫发无伤地将鬼王阴宿冥以及南冥恶佛拿下,实已超越了武功的范畴,恰恰是凌云顶智绝传说的最佳脚注。
“隐圣”殷横野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七水尘回话,傻瓜也明白是碰了钉子,笑顾武登庸:“奉兄,我早同你说啦,大师是铁了心想赖。他故意教聂冥途挟持,奉兄既不能除恶,我又不能倾儒宗数万弟子寻人,此间别后,又是一个十年。”
武登庸不欲附和他的戏谑之语,沉声道:“大师,我二人耗费十年光阴,终于觅得大师踪影,还望大师给个交代。”七水尘一径低头,并不接口。
聂冥途在七玄中辈份甚高,熟知武林掌故,心中一凛:“若能探得凌云顶的大秘密,倒也是奇货可居。”收紧指爪,在老和尚鸡皮似的枯颈间刺出几滴饱腻血珠,邪笑:“大师,你随便与二位问候几句,咱们这便上路啦!有什么话,路上再说罢。”
武登庸缓道:“聂冥途,你莫要逼我出手。”
聂冥途冷笑:“我怕甚来?你二人发过誓,刀皇终生不杀一人,隐圣终生不使一人。老虎既拔了牙,还有什么好怕?”
殷横野淡然道:“奉兄麾下有北关道十万精兵,飞马探子无数,要调动皇城缇骑也非难事。至于杀人嘛……未必要奉兄出手,殷某亦可代劳。你在江湖打滚多年,好不容易混到今日的位子,莫要自误才好。”
随手往青袍书生脑门一拍,“噗通!”将他压入池底,一指入水,依旧抵着书生天灵盖。奇的是:那书生齐顶而没,池面上却连一丝气泡也无,竟似不用呼吸。藻池之水黏腻浓稠、浮力甚大,殷横野仅以一指压顶,书生亦丝纹不动,绝不上浮,仿佛入定。
聂冥途看得蹊跷,蓦然醒觉:“他以一指渡入真气,令书生闭窍敛息,毋须呼吸吞吐。”冷笑:“好俊的“惠工指”!因势利导、无孔不入,不愧是武儒之宗。”
殷横野疏朗一笑,手捋长须。
“邪魔外道,也算有见识了。可惜此非“惠工指”,而是人称儒门指艺至绝、专克天下阴邪功体的“道义光明指”。佐以殷某数十年的皇极经世功修为,你所练的青狼诀邪功,我一指便能破去,你不妨一试。”从暗影中露出小半幅形容,背负斜笠、髻挽荆钗,一身渔樵布衣的装扮,只是剑眉斜飞,五绺须鬓飘飘出尘,掩不住那股子清逸之气。
聂冥途当然知道“道义光明指”,据说与本门镇门神功“役鬼令”一样,同属至阳至刚的武学,专克阴体,百余年来不曾听闻有人练成。这殷横野看似四十出头,若练得道义光明指、皇极经世功,可说是沧海儒脉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奇才。
眸中的犹豫仅露一瞬,却逃不过殷横野的眼睛,他淡然一笑:“聂冥途,你且放了大师,我保你今日全身而退。”武登庸阻道:“夫子且慢!集恶三冥罪大恶极,不可再纵入江湖,为祸武林。”
殷横野剑眉微挑:“奉兄之意,便是他放了大师,也不能饶?”
武登庸严肃点头。
“正是!一桩归一桩,不可混为一谈。”
聂冥途何等城府,听得几句,登时心底雪亮:“武登庸想要救人,但此情此境,却无出手不杀的把握,为守誓言,只能盼穷酸出手。那死穷酸却要逼老和尚废去昔日誓言,这才愿意相救,故意挤兑老子,好教老和尚吃点苦头。”大笑: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拉“天观”七水尘垫背,死了也值!”指爪用劲,便要撕开老和尚的喉管!
逼命一瞬,武登庸囿于誓言无法出手,却丝毫不乱,幽影中一双锋锐如刀的炯炯目光望向殷横野,赌的是他舍不下凭空消失的凌云顶;但殷横野竟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望向聂冥途,赌的是他决计不会毁掉这张保命符。
而聂冥途的赌注则更为简单。两大高人不动的瞬间,他挟着七水尘抽身疾退,飞也似的朝光源退去!
武登庸与殷横野仍是不动。
聂冥途正觉有异,忽听七水尘一声长叹:“两位施主还舍不下凌云顶么?”枯指摸上聂冥途的腕子,指尖的触感冰凉干燥。聂冥途骤然脱力,诡异的酸麻感一路蜿蜒而上,剎那间走遍全身;回过神时,已单膝跪地、动弹不得,而身前的盲老和尚仅仅是触摸了他的右腕而已。
殷横野笑顾武登庸:“奉兄,我早说啦,大师自始至终,都在耍赖。”
武登庸沉默片刻,对七水尘道:“大师今日若无交代,庸难以心服。”
七水尘点了点头,叹道:“也罢。二位俱是才智绝顶,老衲躲得一时,终归难躲一世。老衲的谜题只有一个,二位谁能回答,便算胜出;若两位俱都能答,则都算是赢。”
十年苦寻,只为这一刻。两人皆无异议,摒气凝神,静待七水尘出示谜面。
老和尚闭着已盲的双眼,淡然道:“请二位回答我,凌云顶何在?”
殷横野与武登庸面面相觑,聂冥途却几乎要笑出来:“姓殷的所言无差,老和尚果然赖皮到了家。他二人若能重回凌云顶,何必苦苦找你十年?”泼啦一声,殷横野隔空击水,舞袖叹息:“十年来,我常梦到和尚语出机锋,梦中所问无有不知,只有这个谜难以解答,寐间屡屡惊起,不想今日居然成真。”
七水尘转向武登庸。
“将军亦感不服么?”
武登庸默然片刻,低声道:“庸所学不如大师,十年来绞尽脑汁,钻研奇门遁甲五行术数,始终不知大师之术,何以能令偌大的凌云顶消失不见。大师此谜,庸不能解。”
“但将军并不心服。”七水尘微笑。
“大师所言甚是。庸……心不能服。”
七水尘淡淡一笑。
“既然两位都不服,再重新比过罢!二位想怎么比?”
“且慢!庸有一事,还望大师释疑。”
“将军但说无妨。”
武登庸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十年前大师初渡红尘,乃为阻止凌云顶出世;今日故作市井泼皮之行,仍是不欲宝顶现世。庸不明白,就算大师施展神通,藏起了凌云顶,世人仍不会放弃寻宝探秘,循环争端,永无休止。大师花了偌大心力,却只是白费工夫,令人费解。
“我想了又想,只能认为大师欲阻者非是“寻宝”,恰恰是凌云顶自身。庸虽不才,实想一见,大师所惧者究竟为何?”
七水尘含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将军慧见,非同凡响。将军所说的一点也没错。”敛容肃道:
“凌云顶上的东西,远远超过此世所知,一旦现世,不管落入谁人手里,普天之下,都将同陷浩劫!除非有人胜过了老衲,兴许即有一窥其秘、不受迷惑的本领,届时,宝顶方能现世而无虞。这便是老衲无论如何,非胜不可的理由。”饶有深意地顿了一顿,似乎意有所指。
武登庸陷入沉思,一时无语。
殷横野朗笑道:“大师说得极是。十年前你我三人连斗七天七夜,文略、武功、术数、奇门……样样都难分胜负,比无可比,大师才露了一手“纳须弥于芥子”的奇术,将我二人移出凌云顶,从此再也找不着、回不去,仿佛世上未曾有过此一宝地。
“今日若是再比文武术数,我等仍要败于“纳须弥于芥子”之下,不妨换个比法儿。”
七水尘单掌一立,俯首抵额。
“愿闻其详。”
“集恶三冥乃是世间罕见的恶徒,作恶多端,黑白两道莫不头痛至极。”殷横野笑道:“按照奉兄的意思,除恶务尽,三人今日定要伏法,可惜在大师的誓言之前,堂堂刀皇竟不能出刀诛邪,着实令人扼腕。”
武登庸微微一哼,沉声道:“听夫子的话意,似也无意代劳?”
殷横野手捋须茎,朗笑道:“我本不好杀。再说了,便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也不杀无由抵抗之人;若一次解了三人禁制,我亦无取胜的把握,无论走脱了哪一个,皆非武林之福。这个难题,兴许大师有解?”
七水尘垂落疏眉,摇了摇光秃的脑袋。
“老衲也不杀人。”
“既然如此,咱们就比这个。”殷横野笑道:“三名极恶之徒,分与我等三人,不能杀、不能放,不能残其肢裂其体,或施以其他非人非善之手段,能令其去恶从善者,便算是赢啦。两位意下如何?”
七水尘微笑道:“有教无类,本是儒门事业。殷夫子这回拣了个取巧的题目。”殷横野哈哈大笑,抚须道:“此法门乃大师所授,我不过是现学现卖,新鲜热辣。”武登庸却沉默不语。
三人之中,七水尘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殷横野虽是儒门九通圣之首,号称天下武儒流派数百宗门的领袖,但在“终生不使一人”的誓言之前,也无法再参与门中事务,索性隐遁山林,成了闲云野鹤。
但武登庸却是北关道十万精兵的总指挥,半生出入行伍,带着一名武功高强、心性残毒的邪道冥主,既不能杀又不能放,还得想方让他转性,变成一个善良好人,这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殷横野笑道:“奉兄不妨将南冥恶佛囚在这桅杆山上,以天然岩窟为笼,浇铜铸铁为槛,刨出地下泉流解其渴,以地底的爬藤根土疗其饥,令晨钟暮鼓、经声梵唱洗涤其心;公余闲暇走一趟越浦,瞧瞧他想通了没,顺便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这样露骨的讥嘲并未激怒“刀皇”武登庸,沉默只是为了凝神思忖,找出赢得赌局的门径。他秘密离开射平府已有数日,他无法继续在此地耽搁;这场赌局对他最不利处,恰恰便是“时间”。
就算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布置一处囚笼关人了事,仍须花上几天工夫。北关军情非同小可,眼下虽无大患,然而十万大军的总指挥忽然消失无踪,既未向兵部告假,幕府之内也无人知其下落,一旦军中有事,后果不堪设想。
七水尘叹了一口气。
“这个赌法儿倒也新鲜。将军若无异议,便这么说定啦。”
“庸自当从命。”端坐幽影中的魁伟男子点点头,犹如一座沉肃的岩山。
聂冥途身子被制,听三人你来我往,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仿佛威震黑白两道的集恶三冥只是三枚筹码,不由火起:“好哇你们三个混蛋!今日耻辱,老子他日必定加倍奉还!”热血一冲,忽又能动了,指爪一收,狞笑道:
“惹上老子,你们都别想赌啦!”
变生肘腋,武、殷二人齐喝:“大师!”已救之不及。
七水尘双掌一翻,铙钹般灌风合起,“呼”的一声,扣住聂冥途双耳脑后,叹息道:“施主语恶、视恶、行恶,执迷之深,唯此可解!”掌中忽绽豪光。
聂冥途只觉炽热难当,脑袋仿佛被一只烧红的铁箍罩着,老和尚炙烫的指掌黏着头颅嘶嘶作响,剎那间五感俱失,痛苦难以言喻;惨叫声中,眼前只余一片沸滚的如血赤红……
◇ ◇ ◇
“我清醒后,人已在莲觉寺。”聂冥途冷笑:
“妙的是,将我囚在寺中之人,竟是“刀皇”武登庸,而非是老和尚。看来在我昏迷时,那王八仨互换了履行赌约的对象,老子不知怎的,便落到了武登庸手里。”
“三十年来,狼首便被囚在莲觉寺中?”阴宿冥忽问。
聂冥途明白他的疑惑。“照蜮狼眼”是何等人物,连“隐圣”殷横野都说要以险窟浇铁囚之,莲觉寺是什么龙潭虎穴,竟能关了他整整三十年!老人冷冷一笑,淡然道:“武登庸将我囚在一处名唤“娑婆阁”的地方,那阁子里机关重重,常人难以出入。
“当日老和尚以一招“梵宇佛图”暗算我,之后老子体内阳气大盛,不住侵蚀我所练的青狼诀神功。武登庸临走前交代了人,每隔三日才给我送一次饭,只摆布些清水菜蔬、五谷杂粮;青狼诀的阴寒功体得不到血肉营养,最后全被老和尚的纯阳气劲毁去,一身功力付诸东流,形同废人。
“谁知天不亡我,我阴错阳差得了老和尚的一部佛门奇功,三十年来潜心修练,竟尔大成。《役鬼令》神功再怎么厉害,却只能克制阴邪功体,岂奈我何?”
阴宿冥恍然大悟。聂冥途的一双青黄邪眼捕捉着他油彩下的神情变化,冷笑道:“你师傅从没向你提过当年之事?”
“闻所未闻。”
“所以,你也不知你那死鬼师傅究竟是落在何人之手,又是如何逃脱?”
阴宿冥摇头。黑衣蒙面的老人细抚白骨王座的光洁扶手,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颐,半晌才轻声哼笑:“这就妙了。”
“狼首之言,本王不明白。”
““凌云三才”名列天下七大高手,武功高得很,可集恶三冥也不是吃闲饭的;单打独斗,我三人纵不能胜,难道还逃不了么?”
“狼首以一敌三,失风被擒,那是他们胜之不武,无损狼首的威名。”阴宿冥微笑道。
聂冥途冷笑:“你说话不必夹尖带刺。三道冥主一齐离开栖亡谷,不约而同单独行动,在莲觉寺的附近分别遭了暗算……这事里透着一股蹊跷。更别提点玉四尘、妖刀,还有“凌云三才”二度聚首等巧合。
“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莲觉寺只是一处精心布置的戏台?台上来来去去的戏子--点玉四尘、那俩青年人,甚至“凌云三才”,都是有人精心设计,为了某种目的,一一被引到桅杆山莲觉寺,不知不觉合演了一台子好戏。”
“狼首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想了三十年,只得一个结论:在我们三人之中,必有一个是内贼。”聂冥途冷冷道:“老子非是运气不好,一家伙撞上了三个武功超卓的混账老王八;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引得我们各自落单,却恰恰遭遇难以想象的对手。”
阴宿冥总算明白过来,一拂膝上金线斑斓的五彩横襕,冷然道:“妖刀之约乃是家师所订,狼首之意,是怀疑先门主卖了狼首与恶佛?”
聂冥途嘿的一声,随手轻掸膝腿。
“那倒不是。我只确定这事儿决计不是我自己干的,三十年来,我对你那死鬼师傅与恶佛的怀疑无分轩轾;他二人中无辜的那一个,想来也未必信得过我。说到底,起头之人,未必便是设下圈套之人。”
他怡然笑道:“一直到你今夜出现,我才终于肯定: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师傅搞的鬼。他,就是那个背叛同僚、出卖宗门,只为一己之私,夹着尾巴三十年,甘做他人走狗的无耻下作!”
“放肆!”
阴宿冥一拍扶手,按剑起身:“聂冥途,你莫以为《役鬼令》不能处置你,便含血喷人,恣意污辱本道先门主!”
聂冥途乜着一双黄绿邪眼,蔑笑道:“你若不是木牛蠢驴,又或摔坏了脑子,便知老子所言非虚。这三十年来,狼首、恶佛绝迹江湖,畜生与恶鬼两道灰飞湮灭,为何只你地狱一道远走高飞,保存实力?”
阴宿冥一时语塞,竟也答不上来。
聂冥途得理不饶,撑着白骨扶手振衣而起,咄咄逼人:“你师傅是从何人手里逃脱,那人又为何弃赌约于不顾,任你师傅在暗中发展势力?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俩早已串通好了!那人为你师傅铲除异己、令三道复归于一,你师傅为他隐世三十年,这便是“弃恶从善”!”
阴宿冥怒不可遏,偏又难以辩白,盛怒之下连跨几步,戟指驳斥:“你……胡说八道!”
密室之中,耿照看得一凛:“糟糕!他怎么老中同一条计?”
果然聂冥途趁他气昏了头,骤雨般的“薜荔鬼手”自袍下翻出,阴宿冥先前招架不住,这下仓促遇袭,更为不利,眨眼没入一片弥天指影,周身嗤嗤有声,不住迸出碎绸血雾,袍内“御邪宝甲”未能覆盖之处,俱成了剜肉凌迟的破绽痛脚。
阴宿冥抑着喉间一口温血,正欲抽身,蓦地气息一窒,脖颈已陷狼爪。
聂冥途邪眼一翻,将鬼王绘满油彩的残面提至眼前,蓦地鼻尖歙动几下,微感错愕:“咦!这是……”陡然间会过意来,露出黄森森的尖牙邪笑道:“有趣!兀那老鬼,居然收了个--”本拟将喉管捏碎,心念电转之间,千钧指力凝而未发。
阴宿冥死里逃生,不思脱身反击,居然扯下斗蓬往他头上一罩,形如儿戏。
此举比街角的泼皮打架还不如,聂冥途存了猫戏老鼠之心,也不放开咽喉,随手扯烂斗蓬,狞笑道:“就这点能耐……”话未说完,眼前倏地一花,抱着脑袋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哀嚎。
“拿……拿开!快……快……快拿开!痛死老子……呜哇!疼、疼死老子啦!”
阴宿冥抚着脖颈,信手拈住空中飘落的一张黄纸,正是从撕裂的斗蓬夹层中抖出的。他将黄纸往身前一亮,笑道:“狼首,你怎么啦?不过是一页陈年佛经而已,有甚好怕?”
聂冥途痛得浑身痉挛,四肢扭曲,整个人蜷成了一团,难以自制地发抖着,犹不敢睁眼。阴狠、狡诈、机变百出的“照蜮狼眼”,竟像是患了痲疯癫痫,连起身的力气也无,若非亲眼目睹,直教人不敢相信。
阴宿冥一抹唇畔血渍,故作恍然:“本王明白啦,这可不是一般的经,而是以上古的“天佛图字”写就。这“天佛图字”从莲宗时便是极高深的学问,传说是佛降临东海时所用,状如图象,至今已无人能懂。”手中黄页微扬,仿佛风再大些便要脆散成无数纸蝶,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恐怖的威力。
然而,聂冥途依旧抽搐不止,丝毫不似伪装作态。
密室里的耿照看得一头雾水,与明栈雪交换眼色,只见她螓首微点,表示“天佛图字”云云非是鬼王的信口胡言,确有此说,“但我不能识。”明栈雪微启朱唇,无声说道。
--连博学多闻、精通佛典的明姑娘也不识,这“天佛图字”究竟是什么东西?
耿照满腹疑窦,却听阴宿冥悠然道:“狼首说的故事,本王从未听闻,但先师曾与我说,他老人家昔年与狼首分道前,亲睹狼首中了一部神妙的佛门绝学,名唤“梵宇佛图”。
“这武功不仅毁了狼首毕生修练的青狼诀功体,更将一样禁制深深烙进狼首的脑中,只消一看见莲宗秘传的千年古文“天佛图字”,那位高僧在狼首颅内所留的印记便会随之发动,痛楚将一如中招之初,无论经历多久都不会消散;看得久了,狼首的脑子便会烧炖成一团沸滚的鱼白粥糊,任大罗金仙也解救不了。
““只要在四壁刻满这种天佛图字,就算是一幢茅顶土屋,聂冥途的精绝眼力也能将它变成铜墙铁壁,碰都没法碰一下。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千年古剎莲觉寺更可怕的囚牢。””
“我记得先师……”阴宿冥淡淡一笑:
“便是这么说的。”
“叛……叛徒……叛徒……”聂冥途抱头痛苦呻吟着,蜷得活像一尾熟虾。
阴宿冥从半截斗蓬中取出一部黄旧的经书,迎风一抖,残页扑簌簌地盖满了聂冥途一身,大殿内的青石地板上仿佛凭空隆起一座圆包孤茔,飘散着无数薄碎黄纸,一地凋荒,倍显凄凉。
耿照瞄着黄纸翻飞之间、那残页上的奇异图字,只觉有些眼熟,心念一动,取出从娑婆阁内削下的那一小块木片对照,再与密室中镂刻的细小怪字相比,果然是风格极为近似之物。
(我……我懂了!)
对聂冥途来说,娑婆阁底的确是“机关重重”,处处“充满致命的危险”--但这机关却非什么弩箭飞石、刀坑地陷,而是刻满墙壁梁柱、甚至是器物桌床的天佛图字。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进出阁楼的口诀,却无法冒着沸滚脑浆的危险,在刻满天佛图字的架上找东西,才不得不与耿照合作。
而进入阁楼搜索,却未必非耿照不可。
这世上除了身中绝学“梵宇佛图”之人,谁都可以进入娑婆阁--这也解释了何以耿照每夜入阁时,瓷灯里的灯油都是满的,也不见有蚊蝇灰尘掉落。
尽管偏僻,娑婆阁终究还是有人打扫。
唯一不能进去的,也只有聂冥途而已。
看着身覆陈黄纸页的聂冥途,耿照忽生感慨:“这人凶残狠毒,精于玩弄人心,一部手抄经竟能令他辗转哀嚎、生不如死,七水尘大师这手“梵宇佛图”虽是不杀,却也讽刺。”
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荡着狼首痛苦的呻吟,吐咽粗浓,气息悠断。
胜负已分,阴宿冥踌躇满志,“铿”的一声拔出腰畔的斩魔青钢剑,明晃晃的剑尖抵着聂冥途的背脊,双手交握剑柄,厉声道:“聂冥途!本王本着爱才之心,前来召你,是你不识好歹,莫怨本王!”只待运劲一拄,便要替他完纳劫数。
死生一线,聂冥途奋力昂首,嘶声道:“妖……刀……还未……莫杀……”抱头蜷缩,簌簌颤抖,难以成句。阴宿冥却犹豫起来,思忖之间,青钢剑尖嗤嗤点落,在聂冥途的背上刺出几枚血洞,以刚劲封了他的穴道。
明栈雪细声道:“三十年前青袍书生使的伎俩,看来今日依然有效。聂冥途以敌为师,当真是厉害。”
阴宿冥还剑入鞘,袖中的铁笛迎风一招,迸出一声凄厉尖啸,殿外的白面伤司们闻声而动,以那条撕烂的长斗蓬连人带经书残页,将聂冥途扎扎实实捆成了一只肉粽子。
“聂冥途,本王姑且饶你一命,但愿你值得。”鬼王一舞袍袖,众小鬼纷纷涌进殿来,依旧是蝠灯引路,牵马扛座,片刻便去得干干净净,宛若天明之际鬼门闭起,那些个魑魅魍魉全都随着夜幕返回无间,阳世中不留半点。
明栈雪松了口气,笑道:“总算送走了这些煞星,真个是有惊无险。”见耿照兀自凑在觇孔前眺望,促狭道:“怎么,你见鬼也见上了瘾么?这般不舍。”
耿照沉默片刻,忽然低头道:“明姑娘,真对不住,我……我要跟过去瞧瞧。”
明栈雪面上不动声色,随手轻拂膝裙,淡然道:“你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只怕是为了妖刀?”
耿照愕然抬头,转念一想:“是了,明姑娘绝顶聪明,什么事也瞒她不过。”这么一来反倒自在许多,肃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同明姑娘说。那日在破庙里被岳宸风劫走的那只琴盒,里头装的乃是妖刀赤眼。”将受横疏影之托、护送赤眼至白城山给萧谏纸,以及赤眼专对女子的奇特属性等,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依聂冥途所言,三十年前的妖刀之祸,起源便在莲觉寺。我亲眼见过被妖刀附身操控的刀尸,与他所描述卫青营的模样差堪仿佛,他或许掌握了更多妖刀的来龙去脉,这条线索……绝不能断。”
他并未告诉明栈雪,琴魔死前以“夺舍大法”将毕生经历传给了自己,连带也将降服妖刀的使命交给了他。独自摸索着救世之道的少年早已下定决心,不放弃任何一丝洞彻、毁灭妖刀的机会。
明栈雪虽不明所以,却在这一贯温和的少年眼中,看见了不可动摇的钢铁意志。
她斜乜一双如水明眸,狡黠一笑:“我有言在先,若非聂冥途已不足畏惧,我决计不会让你去的。阴宿冥的武功虽高,却非是我的对手。”说着盈盈起身,随手扭开了出入机括,挽着耿照一跃而出,轻笑道:
“发什么愣呀?再不追,便追不上啦!”
◇ ◇ ◇
两人联袂施展轻功,循着地上的马蹄印子,一路追到了法性院里。
耿照恍然醒悟:“显义被集恶道关押起来,一众兰衣弟子也都被剥了面皮,以白面伤司顶替,哪还有比他的寝居更安全严密的?换了是我,也选在法性院落脚。”仔细观察,发现众小鬼散在院中,四下巡逻戒备,然而显义的精舍十丈方圆之内,却只有白面伤司能近。
这些白衣无面的死士背对精舍,将房子围得铁桶也似。阴宿冥手扶降魔宝剑,走上五级阶台,推门而入;精舍内本透着通明灯火,窗纸上也似有人影摇曳,约莫是贴身服侍鬼王的婢仆亲信。
明栈雪忍笑道:“说是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到底还是得吃饭更衣、便溺洗浴,不能没有从人服侍。走,咱们瞧瞧他卸下油彩之后,生得是个什么模样。”拉着耿照掠过整排茂密树顶,跃上房脊。
白面伤司麻木不仁,若无鬼王袖中的铁笛指挥,便如泥塑木雕一般,站着动也不动。明栈雪的轻功已臻化境,鬼王自己尚且不能察觉,更何况是这班血肉活偶?“阴宿冥对自己的武功过于自信,这阵仗不像是防着外人,倒像是摆给自己人看的。”明栈雪抿唇轻笑,随意指点着。
两人觑准空隙,推开照壁板翻了进去,掠上精舍的横梁,躲入屋角隐蔽处。
本以为阴宿冥讲究排场,随身仆役必多,以集恶道的声名之坏,就算捆着十几名强抢而来、供鬼王淫乐的美貌闺女也不奇怪。谁知偌大的屋里仅有一名灰发老妪,生得方头大耳,鼻若鹰钩,轮廓极深,粗糙的脸上长满怪疣,眼尾、颧骨处还有麻皮也似的大片暗褐细斑,模样十分丑陋;身子虽有些佝偻,肩背臂膀却厚实得紧,骨架甚是粗大,背影几与男子无异。
仔细一瞧,她的发色并非是白中掺灰,而是极淡极淡的金色,颇为罕见。
老妪步履敏捷,手脚利落,却不似身有武功,见阴宿冥进门,端着清水瓷盆迎上前。阴宿冥蹙眉挥手:“搁着罢,我想直接沐浴,今儿累了。”老妪依言放落,又指着屏风咿咿呀呀一阵,干瘪的嘴中缺了几枚牙齿,本该露出舌头的地方竟空空如也,只余一团短短的肉根。
耿照瞧得不忍,心想:““鬼王”百世一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服侍他的人若是口舌便给,岂能守住秘密?”比起炮制白面伤司的惨无人道,或许拔掉舌头在集恶道中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灭绝人性之甚,直是令人发指。
屏风之后冒出滚滚白烟,香汤与炭火的气味随着水蒸气充盈室内,根本毋须老妪提醒。
阴宿冥挥了挥袍袖:“行了,这里不用你了。歇息去罢。”随手解下腰畔的降魔宝剑,忽又想起了什么,嘴角绽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诡异弧线,回头道:“是了,给我备好……”才发现老妪低着头一径走向屋角,啧的一声,提剑往前递去。
(这样……这样也要杀人!)
耿照义愤填膺,正要跃下,却被明栈雪挽住:“别忙!先瞧着。”
阴宿冥以鞘尖拍她右肩两下,老妪慢吞吞回头。他比了个手势,径自提剑走入屏风;窸窸窣窣一阵,那件破烂的青绸袍挥开水雾,搭上了屏风顶,却不见御邪宝甲递出,显是解在手边。
明栈雪低声道:“这人谁也信不过,宁可不要人服侍,宝剑、宝甲,甚至连号令白面伤司的铁笛都不离身。”天下至邪--集恶道的首领,信不过旁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耿照奇道:“明姑娘,这很怪么?”明栈雪只是微蹙蛾眉,并未接口。
那老妪从衣箱底取出一只鼠灰色的软革皮囊,放在小几上头,将那盆没用过的清水移至几边,又拧了几条雪白的巾子搁在铜盘里,才褪鞋蜷卧在屋角的一张小床上,背对着屋内,面壁而眠。
耿照恍然大悟:“原来她不只是哑巴,也是聋子,只是与阿傻一般,能读唇语而已。只消背床而眠,就算阴宿冥露出了真面目也不怕,唤她时拍背即可。”须知天生耳聋之人,多半口亦不能语,老妪的舌头被人以利刃割去,恐怕双耳缺陷也非天生,而是受人残害所致。
阴宿冥进入屏风,随侍的聋哑老婆子又面壁蜷卧,整间屋子形同空置,耿、明二人终于有余裕四下打量,仔细端详。
法性院首座的精舍雕梁画栋,自不待言,居中更置着一张金顶垂纱的拨步大床。所谓“拨步床”,乃是将一顶四柱架子床放在木制平台上,四面加装木栏镂版,犹如置身一座小小门廊之中,华贵非凡。
那拨步床宽逾七尺、长约一丈,这还没算上平台的部分;台下共有十二足支撑,平台的前方饰有雕花镂空的门围子,床顶四周饰有同款花样的镂空眉板,前后十柱相衔,材质更是红木贴金、嵌珠饰贝,哪还有一点儿像出家人修行的地方?简直就是大户人家里妻妾同床、拥被淫乐之处。
拨步床之外,另有一架鸡翅木制的斜背躺椅,长长的椅背低斜后倒,较一名成年男子的上半身还略长一些,弧状的扶手弯如葫腰,每边均是前后两截相接,梯田似的分作上下两层,却不知有什么用途。椅座下另有一密合的小方凳,拖将出来,即是具体而微的便床。
躺椅两边共四截扶手都绑着红绳,饶是明栈雪见多识广,也不禁蹙眉:“这是什么东西?”忽觉颈后吐息滚烫,回见耿照面皮胀红呼吸浓重,奇道:“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的?”
耿照有些扭捏,吞了口唾沫,讷讷点头。
明栈雪好奇心起,唇抿着一抹明媚狡黠,咬牙轻道:“再不老实招来,姑娘一脚踢你下去。”耿照吞吞吐吐半天,似乎解释起来还是长篇大论,明栈雪勾着他的襟口拉近些个,凑上香喷喷的娇艳雪颊,低道:“近些说,莫教阴宿冥发现啦!”
耿照嗅着她的温热香息,鼻尖几乎碰上滑腻晶莹的玉靥,裆里直硬得发疼,若非顾忌着梁下还有鬼王阴宿冥,便要将她一把扑倒,剥衣求欢;微定了定神,小声道:“那是行……行淫用的。女子仰躺在椅上,以红绳将腕子绑在两侧上层的扶手处,男子跪在方凳上抽添,十分省力。”
明栈雪粉脸一红,却机敏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那下层扶手的红绳呢?总不会也是绑手的罢?”耿照老老实实摇头,低声道:“那是用来绑脚的。”
那下层扶手虽长,却不及女子足胫,除非将一双腿儿大大分开,分跨两边,红绳才能缚住脚踝。
明栈雪本想反驳“谁忒无聊”,一双妙目居高临下,扫过那只鸡翅木雕的斜背长椅,脑海中忽然泛起自己双腿分开屈起,雪白的足踝被红绳牢牢绑住的画面,状似一只仰着肚皮的小雪蛙。
女子屈腿大开,膣户变得短浅,花心易采,玉门的肌肉却被拉得紧绷,男子的巨物出入时既痛又美,与破身又极不同;一旦捱过了,更别有一番销魂滋味。
她想象自己被缚在椅上,白皙的粉腿因肌肉酸疼不住发抖,腿心的玉蛤毫无遮掩地分开,露出新剥鸡头肉似的酥嫩蛤珠。私处示人的强烈羞耻感挟带着如潮快意,缓缓自蜜缝中沁出羞人的丰沛液珠,在滑润如深色琥珀的鸡翅木椅面汇成小小一洼,濡湿了微颤的雪白臀股……
失控的想象力驰骋一阵,明栈雪大羞起来,用力拧了他一把,咬牙:“下流!谁教你这些肮脏活儿的?”裙内的两条玉腿却不由紧并起来,微微厮磨着,滑如敷粉的腿根处温腻忽涌,一小注花浆露出蛤嘴,沿着会阴肛菊滑入股沟,濡湿了踝上的雪白罗袜。
耿照当然不能说是当日在横疏影房内的偏室里,就在那具披了衣衫的乌木牙床之上,他将姊姊那一双修长匀称的浑圆玉腿分跨两侧,死死压着一阵急耸,刺得横疏影不住弹动抽搐,雪白腴润的胴体里掐紧着、绞扭着,晕陶陶地泄了又泄,死去活来。
他摸了摸滚烫的面颊,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白……白日流影城中,我曾见过这样的椅子。”独孤天威声名狼籍,居城里随处乱摆淫具,想想似也成理,明栈雪才放了他一马。
两人在梁上等了两刻有余,屏风后的热气渐渐消散,耿照心想:“阴宿冥这澡也洗得太久了,莫非钻入了什么秘道夹层?”明栈雪却一点也不着急,神情似笑非笑,透着一股莫名的笃定。
他正想开口,忽见一人挥开水雾,从屏风后方转了出来,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竟是一名女子!
耿照自幼耳目灵敏,远胜常人,修习碧火神功略有小成,更是如虎添翼,沿路追来时,十几丈外便能听见众小鬼的呼吸交谈,所处方位、人数多寡,甚至连衣衫摩擦的声响亦听得一清二楚;单论耳力,实已臻江湖一流好手之境。
然而自进屋以来,他只辨出阴宿冥与老妪二人的声息。这女子若始终都在屏风之后,这是多么骇人的修为!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若与鬼王连手,只怕气力未复的明栈雪亦不能胜。耿照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行踪暴露,连累了明栈雪;凝神摒息之际,悄悄打量起女子的身形样貌来--
她肩膀宽阔,胸背很厚,却非寻常女子般的软嫩沃腴,而是天生骨架粗大,腰肢结实,背影是线条利落的狭长倒三角,颇有几分伟丈夫的意味。
女子肤色呈现一种极其特异的白,明栈雪肤如凝脂,横疏影玉质通透,两人俱是白皙美肌的极品,肌肤之美难绘难描;但女子之白却是垩上涂白,白得连一点光都不透,几上的象牙梳子与她的雪臂一映,只觉温黄盈润,毫不显白。
她骨架虽大,却有两瓣丰腴肥美的雪臀,肉呼呼、雪酥酥的,衬与异常白皙的肤质,犹如一只大白桃,极是可口诱人。
骨架大的另一项好处,便是有双修长的腿子。女子的小腿极长,足胫又细又直,腿肚肌肉鼓成一球一球的,线条分明;同样修长的大腿尽管结实,却如屁股般肥嫩丰腴,弹性十足,有着难以言喻的肉感。
她背向耿、明二人藏身处,将从屏风后提出来的、裹着湿布的一大包物事扔在几上,踮着赤裸的尖尖玉足,并腿坐上了躺椅,拿一幅宽大的棉布白巾抹发。除了那一大把翻来覆去的湿濡褐发,人与布竟似一体,浑无二色。
挥臂之间,两只沉甸雪乳随之颤摇,正面看似两团大圆白面,侧看却像挺凸的硕大鹅卵,椭圆中略带尖长,从宽阔的胸膛斜向下坠,只一颗烂熟白豆似的细绵乳蒂微微朝天。
周围的乳晕色浅而粉润,原本不过铜钱也似,尚称小巧。谁知份量十足的乳肉往下一沉,登时胀成了杯口大小,稍稍一动,绵软的乳质不住晃荡,晃得粉色的乳晕时大时小,犹如甫出蒸笼的黏软糯糕,让人想一口吞下,好教它安分些。
女子擦了半天,随手将布扔在床上,螓首微晃,摇散一头半红半褐的及腰浓发,发梢又粗又卷,浑然不似东海本地人士。转过头来,耿照才发现她脸上戴着一张彩绘鬼面,遮住了原本的容貌,面具边缘贴着白肌赤发,渗出些许热气水珠,显是沐浴起身后才戴上的。
(难道……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绝无可能!)
耿照欲驱散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不经意瞟了女子手背一眼,见右手指背微微渗血,她几度握拳放开、活动手掌,面具下“啧”的一声,声音与指节的浑圆青白同令耿照感觉熟悉。
还有与显义的“赤云横练”拳面对击之后,留下的伤口也是。
耿照霍然抬头,眼前明栈雪却只一笑,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想--
此世的集恶当主,亟欲一统三道、君临十类九幽的“鬼王”阴宿冥……
--竟是女人!
第四五折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耿照的耳目并未失灵。
屏风之后,自始至终只有一人。走进去的是一名踩靴垫肩、鬼面提剑,阴司模样的绿袍判官,出来的却是卷发雪肤、长腿沃乳的赤裸美人。
阴宿冥--无论雌雄贵贱,接掌了冥主的大位,她便只能是阴宿冥--的身子微倾,一双雪乳坠成了挺凸饱满的鹅卵形,又似一对吊藤圆瓜,份量一览无遗,乳腋间的雪肌还留有布条勒紧的红印子,也难为她披挂之时,须裹住这般硕大浑圆的妙物。
“鬼嬷!”
她双手撑在膝畔,懒洋洋地叫唤,面具下的嗓音湿湿闷闷的。“拿小衣来!你又忘--”抬见老妪的背脊正缓缓起伏,才想起她听不见,啧的一声,揭下面具一摔,拈起几上的软皮革囊把玩。
降服“照蜮狼眼”聂冥途、踌躇满志的新任鬼王,竟有张浓眉鹰准的异邦面孔。
她是天生的瓜子脸,鼻梁高挺,略显鹰钩。比起东胜洲本土的美人儿,阴宿冥五官更为立体,轮廓深邃,泛红的深褐色眉毛既粗又浓,格外精神。
眉下压着一双大得吓人的浅褐明眸,生成了两端尖尖、中间圆饱的杏核儿模样,上下交睫极浓,仿佛用眉笔重描了一圈黛青眼线,睁大之时眸光锐利,难以逼视,瞇眼斜倚时又有着猫儿似的慵懒。
此外,她的嘴唇也极是丰润,微噘的上唇饱满如炊熟了的菱实,下唇珠更是酥腻腻的一团,唇瓣上不见干裂细纹,色如烂嚼樱茸,再被密不透光的乳肌一衬,倍显艳红。
卷发色目,乃是上古时代西境毛族的特征。
时至今日,西山道的百姓已罕见这样的形貌,只有在极西边境处游离的外戎,以及北关道长城外的异族族民才可能生成这般模样。又或者是与昆仑奴一般、从海外而来的异邦旅人,亦有异于东胜洲本土的瞳眸发色。
耿照本以为她要更年长一些。送头请罪、统领群鬼、剥皮换脸……这些,都不是年轻女郎应该习以为常之事。
但阴宿冥看来至多二十许,经常露出的不耐,以及啧啧脱口的坏毛病,说明了实际的年龄可能还要再年轻个三、两岁,胴体却成熟已极,毫不显青涩,堪与横疏影、明栈雪等相比,甚至略胜初经人事的染红霞一筹。
她轮廓虽深,五官上仍保有东洲女子的柔媚,肌肤也比异邦女子来得细腻,明显是因为混血之故,不致像她们那样粗糙干燥,易于早衰。
做为美人,阴宿冥的美貌不及才貌双全的染二掌院。
但除了浓浓的异国风情,真正使她攫人目光的,却是那种既矛盾又协调的奇妙特质--男装与女体、肥美与结实,东洲口音与异邦面孔,自以为是的行事风格与成熟冶艳的胴体,残毒的手段与将熟未熟的年纪,时而精明、时而鲁莽……
耿照心中若有所思,正欲以眼色相询,明栈雪却轻扯他衣袖,屋里的阴宿冥又做出惊人之举。
她不着寸缕,仰躺在椅上,支起浑圆雪白的大腿,分跨扶手两侧,修长的玉指探入腿间轻轻揉着,不久呼吸便浓重了起来,杏眼微瞇,唇缝间迸出细细的呜咽,低沉的嗓音十分诱人。
(她……在自渎!)
耿照面红耳热,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似正呼应混血美人的欢悦呻吟。
从侧面望去,她小腹极为平坦,贲起的耻丘圆鼓鼓的,覆满茂密柔软的毛发,沿着阴户向下蔓延,一直到肛菊附近,色泽比头发还淡,灯火下掩映着一片湿漉漉的金红。
而小巧的菊门和肥厚的外阴却与乳晕相似,全是极淡的粉色。
她以指尖剥开外阴,内里的肉褶像粉色里调了一丁点苏木红,比熟藕还要再淡一些,被捂出的丰沛水浆一抹,连红也辨不出了,便如细滑的藕粉一般颜色。
阴宿冥似是熟门熟路,一边揉着小肉豆蔻,边捏着浑圆的左乳,白皙的乳肉溢出指缝,剧烈变形。
她双腿像青蛙一样屈分开来,拱腰提臀,阴阜高高贲起。这姿势原本不甚美观,但刚沐浴完的雪白身子不住轻颤,指尖揉得腿心里水声唧唧,唇中迸出苦闷的低吟、浑身汗津津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淫艳。
忽听她声音拔了个尖儿,昂颈放开嗓门,“啊、啊、啊”的一阵急促短呼,身子一僵,指尖却没入蛤中不动,腴腰如活虾般连拱几下,瘫着剧喘起来,看是生生的小丢了一回。
耿照松了口气,忙不迭抹去鼻尖汗水,拉着明栈雪要退出去。
明栈雪却不怀好意地一笑,低声促狭:“你忙什么?还没完呢!再瞧会儿。”又见阴宿冥放落双腿,双颊酡红,意犹未尽打开那只鼠灰色的软革囊,取出半截铜钱粗细、光滑圆钝的鹿角,前端含在嘴里吞吐一阵,又交握着伸到股间,以爱液润滑,这才一点一点塞了进去;不过探入半截小指长短,她身子一颤,闭目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那个东西叫“角先生”。”明栈雪红着脸轻笑:“女子需要时,便拿它当作男人。”耿照见她说得轻车熟路,心底忽然难受了起来,似乎明栈雪也有这么一根,不知藏在何处,他却与那素昧平生、打磨光滑的半截鹿角呕起气来,胸口闷闷的说不上话。
一向水晶心窍的明栈雪罕有地后知后觉,虽刻意压低声音,却说得起劲,约莫想扳回一成,一雪先前不识躺椅的耻辱。“……还有些胃口大的,非用长满细茸的生角不可,说是刮得爽利,比真正的男人还强。”
耿照听了也不笑,片刻才嚅嗫道:“明姑娘……也用么?”
明栈雪微微一怔,突然会过意来,差点飞起玉足,将他踢下梁去,恨恨地拧他一把,咬牙低道:“我体质敏感,怎……怎能用那种东西!”羞怒之余,心底忽觉甜丝丝,故意坏坏一笑,瞇着杏眸逗弄他:“你喝醋了,是不是?”
耿照沉默片刻,这次却一反常态,并未脸红转身,只是点了点头。
“嗯。”似又觉得自己无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光头,低道:“明姑娘,是我犯傻啦,真对你不住。”明栈雪凑近身去,红扑扑的脸蛋藏进他颈窝里,轻道:“你欢喜我,我很开心。”
梁上正情意稠浓,底下阴宿冥却浪叫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身子前倾,屈膝半跪,双手握着“角先生”,雪臀像骑马打浪一样前后剧摇,摇得平坦的小腹筋肉虬结,绷出汗湿的六块角肌;躺椅格格作响,几欲散架。
年轻貌美的鬼王似乎极是尽兴,喘息之余,不住仰头呻吟,微翻着白眼,咬牙切齿地叫着:“再来……啊、啊……再……再来!让你瞧瞧我……啊啊啊啊……瞧瞧我的……唔、唔……瞧瞧我的……啊啊啊啊--!”
那句“瞧瞧我的厉害”没能说完,蓦地一声尖叫,抽搐着向后倒,她筋骨软极,跪着下腰一折,“碰!”重重撞在躺椅上,阴户里的“角先生”被紧缩的膣管挤了出去,掉在地上连滚几圈,远远弹了开来。
这姿势别说是弯腰拾捡,高潮之间,要起一起身都无比困难。她左手在椅下胡乱摸索,右手却用力揉着蛤珠,极富肉感的腰肢猛力一弓,几滴花浆飞溅而出,又丢了一回。
明栈雪觑准她魂飞天外的剎那,飞快揭开照板,拉着耿照无声无息掠出。
两人跃上最近的一蓬树冠,穿过林叶眺进屋内,见裸裎娇躯的女郎浑身瘫软,兀自闭目喘息,硕大绵软的酥胸不住起伏,情状极是香艳。
◇ ◇ ◇
“没想到……鬼王居然是女儿身。”耿照一抹额汗,似有几分余悸。
他平生所遇女子,温雅如横、冶丽似雪,却无一人有阴宿冥的放浪,淫具自渎,声势之猛,差点连结实的鸡翅木椅也遭池鱼,落得残断收场,堪称是女子中的异数。
“你被她骗啦!”
明栈雪噗哧一笑,眨了眨眼睛,丽色里犹带三分狡黠。“那小妮子,是未经人事的雏儿哩!头一回若不够怜香惜玉,包管她疼得死去活来,未必捱得住针砭。”
耿照听胡涂了。他亲见阴宿冥把“角先生”插入玉户,摇动之剧、进出之猛,一百个黄花闺女也给弄穿了,岂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
“身子虽坏啦,可里头……”明栈雪玉靥微红,咬唇嘻笑:“却是“花径未曾缘客扫”。她自渎的样子挺吓人,你可见那“角先生”只湿了前端约一指节处?”
那“角先生”早已失落,耿照方才热血一冲,她那只酥盈盈的粉蛤虽没少看,倒真没留意淫具的深浅。
“那妮子用手也好,“角先生”也罢,自始至终,揉的只是小荳儿。纵使纳入淫具,也不过一节手的深浅,便坏了贞操,阴中仍如处子一般,不曾受过外物。”
耿照仍是不信。
“这……又是为什么?既坏了身子,为何不弄……弄将进去?”
“因为她怕痛啊!傻瓜。”
明栈雪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个爆栗。“瞧她那模样,兴许不知自己还是大半个处子,以为已见过世面啦,索性大肆取乐。看似放荡淫冶,其实也就是个糊里胡涂的妮子。”
她幽幽叹了口气。“想想她也挺难。以女儿身接掌冥主,又不能让手下人知晓,集恶道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地方,弱肉强食、无日无之,大位本就不好坐。连身边那名异邦老女奴也信不过,这事还能向谁说去?”
耿照笑了起来。
“明姑娘,世上若要选一处毋须同情,我会先考虑集恶道。”
“说得也是。”明栈雪也笑了一会儿,正色道:“聂冥途不在这儿。阴宿冥那妮子自身就是个大麻烦,守着秘密唯恐人知,夜里若想睡得安枕,断不会把狼首安置在左近。换成是我,就把他囚禁在……”
两人齐声低道:“……娑婆阁!”语罢相视一笑。
明栈雪道:“这样罢,我去找聂冥途。这活儿一来要闯,二来要救,就算找到了人,总得活着带出来才行。我比你合适。”耿照是认死道理的,这话说得半点没错,无从反驳,只问:“那我呢?我做什么?”
明栈雪眼眸滴溜溜一转,神情似笑非笑。
“你的活儿才是真重要,你得替我绊住阴宿冥。集恶三道终是一宗,事到临头,难保鬼王狼首不会连成一气,以我现下的武功,应付他二人连手可不成。”
耿照可不是被人哄大的,直指她话中蹊跷:“明姑娘,以我现下的武功,怎生绊住阴宿冥?”明栈雪嘻嘻一笑:“谁让你打了?你只当那根“角先生”就好。”
耿照胀红了脸:“明姑娘你……我……”几欲剖心明志,以示自己对那美艳的混血女郎无非分之想。
明栈雪噗哧一笑,轻轻打了他一记,拿眼角瞟他:“傻瓜!我若喝这坛子醋,没事拿来恶心自己做甚?”偎着他的胸膛,柔声道:“你学轻功点穴,学火碧丹绝,学了“思见身中”,还得要再学一样,我才放心让你独自行走江湖,不吃别人的亏。”
耿照闻言一愣,热血上涌:“她竟如此为我着想!”紧了紧双臂,将玉人搂个满怀,低声道:“明姑娘,你说的话我都听。你让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去,绝不辜负你。”
明栈在他颊畔轻轻一吻,推开他的胸膛坐直身子,正色道:“你知我出身“天罗香”,天罗香一脉最厉害的,便是合和采补之术。你就学这个。”
耿照大吃一惊。
“采补……那不是江湖上人人所不齿的邪术么?”
“道门双修在江湖上也是人人所不齿,你说碧火神功是正是邪?”明栈雪微微冷笑。耿照哑口无言,她目光一变,忽又柔情似水,好言抚慰:“我知道你是守正的君子,教你这路法门,是防你被女子欺骗。
“本门宝典《天罗经》的采补秘诀颇有独到,其理与碧火神功相近,同样是以阴生阳、以阳生阴,只不过碧火神功是同生而互益,天罗经却是自他人身上撷取。”
她见耿照面露不豫,从容道:“这法门除了采补益生、增进功力之外,还有两样好处。第一,若有女子对你施展采补,在《天罗经》之前只是白费功夫--我师姊与我有仇,难保不会对你下手。为了你也为了我,这你不能不懂。”
耿照听她对自己充满关怀,心中感激,凝重的脸色也跟着和缓下来。
明栈雪道:“第二,采、补本是一体两面。只消逆运此法,便能将自身功力反哺给对方,将来你的修为越高,不敢说起死回生,指不定能救人一命。”
耿照再无疑义,点头道:“明姑娘说得是。我愿学这一路法门。”
明栈雪笑道:“这法门你早学过啦!只是未得点破,不明就里。还记得〈通明转化篇〉的“汲”字诀否?丹绝秘本中原无此法,是我从《天罗经》得到灵感,借以推动转化心诀。”扼要点拨几句,耿照豁然开朗。
“汲字诀你已练熟,法门易懂,难在运用。须找一名内功具有根柢的女子,又舍得自身损耗,才能让你尽情摸索修练。”一指屋内:“我知你心地仁慈、性子耿直,必不忍如此。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她直视耿照,明媚的翦水瞳眸里迸出利光。
“世上若非得有一个这样的人,你选哪个?”
耿照沉默无语。明栈雪拉着他揭板而入,重回梁上的隐蔽处。
◇ ◇ ◇
短短不到一刻,阴宿冥不知已自渎了多少次,泄了几回身子。
赤裸的下身浆水狼籍,外阴却充血肿大,胀成一只裂缝尖桃,绷紧的果皮透着匀粉似的浅橘,色泽腻润可口。
空气浮挹着淡淡的温黏,隐约有一丝腥膻,如活杀带血的生牛肉,又像新鲜马奶装入皮囊,挂在向阳处搅拌,将化成清淡透明、味道酸辣的马奶酒,气味稍嫌刺鼻,却洋溢着鲜洌的、青春肉体独有的活力与颓靡。
躺椅上沾满爱液,不久前才从“少女”变成“女郎”的三道冥主倦乏起身,边回味着体内的余韵,一边支着身体歪歪倒倒地走向衣箱,极富肉感的一双长腿几乎难以撑持。
她奋力从箱里翻出一条黑绸短肚兜,两条乌青绞缠的薄罗汗巾子,所剩的力气就差不多用完了。她还得自己回到床上去。
阴宿冥并非总是这样放纵自己。
她刚击败了与师尊齐名的“狼首”聂冥途--虽是靠着师尊秘传之法--事实摆在眼前:师尊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最后终于在她手里完成,无论以何种形式。这是她今晚想好好犒赏自己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或许更直觉也更强烈。她的月事昨天才刚结束,今天正是肉体欲望最旺盛的时候。她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到了舒适的躺椅上,以清水布巾抹净腿间的狼籍,试着用随手翻出的三条布片遮掩胴体和欲望,好让自己歇一歇。
寻常肚兜都是先裁菱形,顶端截去一小块成狭长五角,上半部形成的四角缀上系带,分系于颈后背心。那黑绸兜子却是拦腰裁成一半,呈一个底宽顶窄的长条梯形,没有了下半截的布面压平胸脯,恰好兜住一双沉甸甸的圆乳,上头以金、青两色绣着对称的花纹,两边乳上各撑开一只巴掌大的精致绣蝶,随波逐浪,活灵活现。
阴宿冥大半天里都用缠带束住饱满的双乳,否则以她玲珑浮凸的姣好身段,谁也瞒骗不过;回到寝居还要换上压平胸脯的肚兜,气都不打一处来。鬼嬷特地为她将肚兜裁半,改成了这样的短兜。
她将其中一条乌青色的细罗汗巾子系在腰上,另一条却沿着股间一兜,两端分系腰巾前后,两条细细的汗巾子便成一个“丁”字。这穿法亦是从海外传来,在南陵沿海颇为风行;女子以之保护娇嫩的私处,尤适用于骑马,避免在鞍上磨破了皮,故称“骑马汗巾”。
她一身细白雪肉,被黑巾一衬,更是妖艳动人。
耿照看得目眩神迷:这混血女郎浑身透着奇异的魅力,非是刻意造作,而是她全身、全心渴望交欢,举手投足俱是引诱,她自己却一无所觉,径烦恼着其他不相干的事。
阴宿冥才穿好了汗巾,手指无意间从小腹滑过,顿觉薄罗之细,隔着它更能品出肌肤的腻滑;摸着摸着,指尖又哆嗦嗦地探入股间,咬唇呜咽几声,覆着阴阜的黑巾面上渗出更深浓的液渍。
明栈雪不禁笑了出来:“这妮子天生好淫,没药救啦。你且与她周旋,我去去就回。”耿照又听出蹊跷,忙问道:“明姑娘,我须与她周旋多久?”明栈雪忍着笑,板起俏脸一本正经回答:“最不济也就到天亮啦。天明前我若未回,你还乖乖待在这儿等死,我也没法子了。”
耿照还待追问,明栈雪柳眉一竖,低声笑骂:“烦死啦,忒婆妈!”裙底飞起一只纤纤玉足,猝不及防将他踢了下去!
耿照狼狈落地,使个鲤鱼打挺跃起,脑中一片空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阴宿冥正美得抬起一条玉腿,扳平了趾尖一径抽搐,忽闻一物自梁上滚落,猛地弹了起来;落地时膝弯一软,些许花浆渗出黑巾,差点栽了个跟头。
她信手将几上布包一翻,连剑带鞘擎出了降魔青钢剑,银色的百锻软甲“御邪”遮护胸前,忙乱中裹住剑甲的绿绸蟒袍猛被一扯,铁笛、面具等细琐物事“哗啦!”四散开来,一时难以召唤禁卫,咬牙沉声道: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想起自己裸身素面,不能以“鬼王”身分示人,改口道:“胆敢闯入禁室!谁人指使你的?”
耿照心念电转,指着她颤声道:“女施主,这儿是我家首座的精舍,你……你不能来!”一喊之下灵思泉涌,入戏非常,抓着光头满场乱转:“衣服……衣服!你得先穿衣服……死了死了,这回完蛋啦……”
阴宿冥回过神来:“不好,万一惊动六鬼或其他人,着实不妙!”垂落宝剑,随手往窗外一比:“莫吵,首座来啦!”
耿照心想:“你这法子可比我的还烂。”又非中计不可,运一口碧火真气护住心脉,依言转头:“啊,是首座!”颈后指劲如风,阴宿冥灵蛇般一窜而至,连点他几处大穴,手眼身法俱是一流的水平。
殊不知天下内息之精纯,无出于碧火真气;气机感应之奥妙,莫甚于先天胎息。阴宿冥出指如电,碧火神功仍在指劲着体前生出感应,耿照浑身筋骨松绵已极,抢先将穴道挪开分许。
阴宿冥这几指用上了真力,透劲入体、隐隐生疼,可惜全戳在肌肉骨骼上,白费了功夫。
耿照做戏做全套,“咕咚”一声翻身栽倒,阴宿冥眼捷手快,拎住他后领借力一掷,“砰!”将他掼入椅中,降魔剑抵着他的脖颈,厉声道:“说!你是何人,又为何在此?全寺僧众我都识得,若有半句虚言,教你血溅当场!”
耿照本想随口冒一名“如”字辈的弟子,经她一提醒,心想:“法性院上下全给剥了脸皮,以白面伤司代之,我若说是恒如、广如,当场便要穿帮。”灵机一动,结巴道:
“小僧……小僧庆如,乃显义大和尚座下弟子。晨间打扫时架梯上梁,谁知……谁知我师兄兴起捉弄,悄悄撤了梯子。我不敢惊动首座,只待明日晨扫架梯,才能下去。”
真正的庆如早已死去,尸身是这两日才发现的,还未下葬,剥皮时自然也不会出现。妙就妙在:庆如乃显义的得意弟子,坏事都少不了他一份,恒如等中了迷魂药、被“平等幡”拂面唤醒时,所供出的肮脏事里经常出现“庆如”二字,殿中却始终不见其人。
阴宿冥恍然大悟:“原来你被人骗上横梁,居然捡回了一条命。哼哼,既然遇上了,本王索性玩你一把,天明时若还有气,拿去炮制白面伤司便了。”打定主意,嘻嘻一笑,瞇眼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小……小僧不知。”
“你师傅不是常诱拐美貌闺女,藏在这儿奸淫么?我就是给他抓回来的,关着干了好几回。你师傅可喜欢我啦,最爱搓我的奶子,拿他那根丑物插我的穴儿。”
她出身天下至邪集恶道,从小到大不知看过多少残酷可怕之事,强暴、施虐、活吃生人……都已是司空见惯。先代鬼王从未将这名秘密传人当作女子,而是以“一统三道之主”为目标施以英才教育,耳濡目染之下,阴宿冥一点也不觉得那些污言秽语有什么。
她拿这小和尚如猫抓老鼠般戏耍,殊不知自己这样一个雪肤花颜、修长美丽的混血女郎口出“奶子”、“穴儿”等粗言,衬与妩媚笑容与成熟胴体,是何等的香艳刺激!
耿照从未见过半截的短肚兜,他对女子亵衣最惊心动魄的记忆,还停留在明栈雪那件典雅妩媚的鸦青肚兜。但阴宿冥的黑兜却非是裹胸束乳、不让弹动,反倒是将两颗硕大的乳球兜了起来,更显双丸迭宕,玲珑浮凸。
阴宿冥说话之间,绵软弹手的酥胸亦随之起伏,乳峰上的那两只绣蝶频频上下,挤溢撑圆,分外诱人。耿照看得几眼,腹间隐有一股热流,唇焦舌燥地干咽了几口,裆里一阵昂扬。
她益发笑得不怀好意:“小和尚,莫非你也想摸我的奶子,插一插我的穴儿?”耿照脸一红,结巴道:“女……女施主,小僧劝你莫要……”啪的一声利落脆响,脸上热辣辣的挨了一巴掌。
““女施”二字拿掉,你该叫我“主人”。”阴宿冥抚着他肿胀渗血的面颊,瞇眼柔声道:“从现在开始,你每一次开口说话,都要先喊“主人”。听到了没有?”
耿照痛得眼角迸泪,点头道:“听到……”还未说完,她反手又狠搧了一记!
总算他明白过来,连忙改口:“主人,听到了--”啪!又是一抽,打得他晕头转向,所幸碧火真气相应而动,仅是嘴角破裂,打出了满口血唾;要换了旁人,若非颈骨弯折,至少也是下颔脱落。
--都说“主人”了,怎还要打?
阴宿冥瞇着姣好的杏眼,妖妖冶冶一笑:“我不想听这个了。你说“谢谢主人打我”。”耿照正欲复诵,蓦然醒悟:“这是陷阱!该先说“主人”才对。”只是没能开口,又重重挨了一下。
“主人的吩咐,连迟疑也不许!”
白皙动人的混血女郎笑得灿烂,左手环在乳下,修长的臂间溢出肥嫩嫩的两团白肉,几乎从兜里滑将出来。
这“言必称主人”的把戏玩了一刻有余,算是集恶道折磨人的头碟小菜,三道各有不同的庖厨风味,唯起手式是相通的。耿照捱了聂冥途连三夜的毒打,狼首打人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出手务求痛苦的最大极限,伤害却要介于“致命”与“可愈”之间;相较之下,阴宿冥的手段甚无可观,或许她一贯发号施令居多,不像老狼首亲力亲为,从中做出了学问。
她倒非一味爱打人,心中另有盘算。
阴宿冥童年时,先代鬼王曾亲手为她示范一项有趣的酷刑,名叫“贯阳针”。
“男子在遭受极大的痛苦时,阳具反而会变大变硬,远比御女时更雄伟壮观。”师傅告诉她:“这门刑,有趣便在这里。你若是不通人身上的痛苦根源,插不了几根针,那话儿一会儿便垂软下来,犹如洒了盐的水蛭;血水从干瘪消软的物事上流了出去,就算有命,也再不能复起。”
最后,在缚于刑凳的男子身上,师傅一共插了三十五根针,胀成紫酱色的物事大如婴儿手臂,通体滑亮如茄,卅五枚金针交错穿出,煞是好看。“可惜!当年你师祖亲手炮制时,共上了七七四十九针。你可别像我一样愧对先人。”师傅说这话时,有股说不出的寥落萧索。
接掌大位之后,为防被人窥破机关,她对涉及阳具、女阴的酷刑同样保持距离,以免引发多余的联想。今日这小和尚阴错阳差撞破秘密,一切岂非是天意?
阴宿冥尽情折磨了他一刻钟,算算差不多能插针了,回头往裤裆一瞧,吓了一大跳:“我久未亲手拷打人了,功夫竟一点也没搁下。他是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得……才得这般巨大?”见小和尚裤上浮出一条茄状巨物,支棚架似的顶着裤布,又像裆里藏了条肥菜蛇。
她看得目不转睛,竟忘了施虐,伸手去摸,喃喃道:“小和尚,原来你这么怕痛啊!啧啧。”
耿照自不是被什么“痛苦折磨”弄大的,而是近距离一看,才发现阴宿冥生得极美:与异邦混血而得的雪白肌肤、深红浓发,形色皆如椭圆鹅卵的饱满双峰,丰腴的屁股和长腿……等,都极富魅力。
这回他转移疼痛的法子非是遁入虚静,而是放任想象力驰骋,鼻端嗅着她略带奶膻香、温热鲜浓的馥郁体味,以及椅上残留的淫水气息,幻想与她交媾的种种淫趣;回过神时,下体已硬得吓人。
阴宿冥解开他的裤带,滚烫的狰狞怒龙一脱束缚,昂然挺出,弯翘得几乎贴上小腹,一跳一跳有如活物。“小和尚,你的鸡巴……好大啊!”她喃喃赞叹,心中忍不住想:“这有“角先生”的两倍粗啦。忒大的鸡巴,怎能……塞进阴户里?”
耿照自己都没用过“鸡巴”这样粗俗的说法,不想今天居然从一名青春貌美的艳丽女郎口中听闻,不禁一愣,忽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淫猥冲动,格外香艳刺激。
还没想到该如何应对,阴宿冥已坐在方凳边缘,伸手去捋龙杵;单掌握着似有些吃力,又改以两只小手合围交握,滑腻温软的掌心套弄着杵茎,直令人舒服上了天。
总算耿照还记得要装作穴道被封的模样,苦忍着四肢不动,结实的臀股微耸,小腹肌肉不停抽搐。阴宿冥只觉掌中滚烫的巨物持续胀大,睁大了淡褐色的杏眸,一边加快手里的动作,低声问:“这样很舒服么,小和尚?”
“很……很舒服……”
耿照拱着腰,前端的吸啜感十分锐利,隐有一丝泄意。
这回是阴宿冥忘了还在玩“谢谢主人”的游戏,专心认真地套弄着,略微鹰勾的雪白鼻尖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耿照忍着蜂拥而来的快感,忽觉套弄的压力一轻,睁眼才见阴宿冥又换回单手持握,另一只雪白的小手却摸进股间的黑巾,搅出丰沛的水声。
阴宿冥一边为他套弄,一边伸进汗巾里揉着肿大的鲜嫩蛤珠,揉得汁水横流,沿着巾子一滴滴落在凳面上,发出“答、答”声响。
她浑身欲火难禁,只恨没生出第三只、第四只手来把玩双乳,揉着要命的三点突出,将自己推上巅顶。咬牙又忍了一阵,喘息越见粗浓,她紧并着膝盖向前倾,玉腿并成了雪白修长的内八字,左手死死夹在腿心里,面颊、脖颈浮现红云,乳上一片密汗--
“角先生……”
明明没有旁人,她突然转头四顾,带着濒临崩溃的躁烈烈与狂怒:“角先生呢?在哪里?在哪里?”淫具早不知去向,偏偏阴宿冥箭在弦上,寸步难移,喊叫也只为发泄胸中炽盛的欲火而已。
此时,手里滚烫勃挺、软硬适中的触感提醒了她。阴宿冥回过头来,一把跨上了躺椅,像青蛙一样蹲在耿照身上,手握着龙杵尖端,将胀圆的外阴蜜缝压在灼热的杵身上,咬着牙对他厉声道:
“你!只是“那个东西”的替代品而已。像你这样下贱的奴仆、下贱的鸡巴,绝不可能放进主人的身体里!你明白了没有?”
龙杵上濡满淫蜜,一团饱满美肉隔着打湿的薄罗不住前后滑动着,舒爽远胜手掌套捋,耿照忍不住挺腰顶了几下,粗大的阳根裹着浆水薄纱嵌进肉缝,撞得阴宿冥呜呜两声,一屁股坐下,抵得更紧更深。
“明……明白了……”
“要叫“主人”!你这下贱的奴才!”阴宿冥重重打了他几巴掌,仿佛觉得可以交代了,双手按着他的小腹,雪白的美臀不住晃摇,犹如脱缰的野马。
渐渐的,她觉得股间的腰巾十分累赘,耿照的巨物远比“角先生”更加雄伟,隔着布巾摩擦只能略解欲火,却填补不了蜜缝里的空虚感--尽管她并不真的了解“被充实地填满”是什么感觉。
“他是下贱的奴才,绝不能放进尊贵的主人的身体里!这下贱的奴才、下贱的鸡巴!下贱的……下贱的大鸡巴……下贱的、下贱的……好大好硬、好烫人的……大鸡巴……”
她像着了魔一样,将股间湿漉的巾子拨至一旁,分开沾满浆水的金红细毛,露出肥美的阴户来,将鸡蛋大小的钝尖塞进肉缝;原本缝里的粉色肉褶因充血得太厉害,连胀成小指头模样的蛤珠,全成了无比艳丽的桃红!
“好……好大!”
阴宿冥支起大腿,一点、一点将阳物吞纳进去。虽然无瑕之证已然破去,但明栈雪的推断没错,她的花径确实未经人事,连一根手指都不曾全进,青涩一如处子。
靠着连续高潮的丰沛泌润,美丽的混血女郎终于吞入大半,身子一颤,仰着丰腴的雪颈吁了口长气,低头赫见还有小半截露在外头,玉户却已是撑挤欲裂,初次感到心惊:“这要是全插进去,岂不要了人的命?”
毕竟外阴与膣内不同,阴蒂的刺激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轻重各有妙处,高潮与余韵同样令女子沉醉不已。
但阳具插进阴道,却是不折不扣的异物侵入,即便不动,滚烫的阳物仍撑挤着膣管,刺疼酸麻、五味杂质,快美中也可能被粗暴的动作弄痛,撕裂的痛楚也许会伴随着莫名的欢愉,难以捉摸。
阴宿冥适应了嵌入体内的粗长,便如一匹烈马,摇着火焰般的浓密红发,雪白的娇躯在耿照腰间慢慢起伏。以一名初尝云雨的女郎,她算是艺高胆大又不怕疼的,笨拙而执着地摇动胴体,膣内的巨物偶尔刮疼了细嫩的处子花径,多半还是她自己横冲直撞所致。
约莫套弄了几十下,她两手一撑,臂间夹着圆乳抬臀剧颤,晕凉凉地泄了一身,泄得手腕酸软,差点脱力趴倒。
“好……好舒服……”
她瞇着眼轻声叹息,喉音出乎意料的娇腻,总算有了点双十年华的女儿模样。
插入膣内与刺激外阴还有另外一点不同--不是说拔出来就能拔出来的。
耿照双腋分开,潜运真力,壮硕的胸肌软绵绵一陷,阴宿冥的两手滑入他胁下,顿失撑持,“噗唧!”一坐到底,疼痛、快感双双涌至。她仰头尖叫,浑身痉挛,声音拔了个尖儿,露出原本细绵的女声,而非刻意压低的中性嗓音。
偷袭得手,耿照不让她匀过气来,箝着她的腕子,扣住她结实、极富肉感的雪白腴腰一阵急耸。阴宿冥俯趴在他身上,被龙杵贯到了底,只余根部小半截飞快进出,唧唧的刨出大把花浆,濡得交合处一片腻白。
阴宿冥呜咽着疯狂摇头,里外一片痉挛,膣里兀自拼命紧缩,大白雪臀被顶得不住抛耸,连菊门沾满了溅出的淫水。
“啊啊啊啊啊啊--要坏掉了、要坏掉了……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她再也无法伪装,无助的叫声又尖又细,拖着长长的哭音呼天抢地,不久又泄了一回。
阴宿冥睁着迷蒙的褐色眼睛短暂失神,耿照乘机抱着她翻过身来,让她仰躺在椅上,双手拉过头顶,双脚大大屈分,将两条修长笔直的雪腻足踝架上扶手,均以椅上的红绳缚紧。
阴宿冥喘息稍定,略微摊平的两团雪乳兀自上下起伏,浅褐色的大眼眸里微一聚焦,终于弄清了状况,奋力挣扎:“你……你放开我!你这下贱的奴才!你胆敢……快点放开我!”无奈泄得神涣体酥,红绳又绑得结实,越挣扎反而越紧,全然动弹不得。
耿照并不擅长言语,但他从集恶道的拷打手法里悟出一个道理:制其所欲、出其不意,远比言语污辱更能动摇意志。与之相比,言语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的一击,而非粉碎意志的关键。
他褪去全身衣物,露出精壮的身体,一丝不挂跪在方凳上,扶着龙杵,送进了阴宿冥湿腻狼籍的阴户。
她随着进出的律动剧喘起来,每一下都是那么扎实有力,长驱至底,插得她红发乱摇,不时迸出几声呻吟,兀自咬牙恨声道:“下贱的奴……呜呜呜……你敢这么对我……我……啊、啊、啊、啊……一、一定将你千刀万剐……啊啊啊啊啊--”
耿照也不还口,双手攫住她绵软巨硕的豪乳,揉得一团雪面也似,偶尔吸啜着柔软细小的乳尖,以指头轻轻打圈。阴宿冥初经人事,捱不过摆布,神智渐渐被快感淹没,下身给捣得又酸又麻,又疼又美。
那粗大的钝尖像灌腊肠似的破开花径,刮过每一道细小肉褶,重重撞击柔软的花心。屈腿大开的羞耻姿势让通道变得更浅,却使玉门绷紧,每一下都像被捅裂开来似的,疼痛才刚掠过脑海,捣入花心的酸、麻、快美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不知何时,美丽的混血女郎已不再抵抗,频频挺动饱满的阴阜迎合着,两人四唇相贴,吻得难舍难分。
(是时候了。)
耿照强忍欲念停下动作,跪直起身。阴宿冥正到了要丢不丢的紧要关头,一下从云端跌落在地,扭着雪臀向上厮磨,又想挪动下腹去套弄龙杵,却难补所失。她快被欲火逼疯了,忍不住闭目催促:“快……快些来!你这下贱的……”
耿照又缓缓将杵根退出些许。
阴宿冥恼羞成怒,倏然睁眼,却见耿照平静望着自己。她毕竟有求于人,硬生生按下火气,勉强挤出一抹冶艳的迷人唇抿,缓缓挺动阴部,掐挤、绞扭着还插在里头的小半截,挺胸细喘道:“你快些进来!我……就快到啦!”媚眼如丝,尖翘微弯的眼角简直滴出蜜水来。
她虽没当过一天女子,却照足了二十年的镜子,深知自己的美丽与魅力。
果然耿照徐徐退了出来,重重鼓捣几下,每一下都让她过足了瘾,似乎还超过她的想象及所能承受。“啊、啊、啊--”雪润的混血女郎挺起巨乳摇晃,渴望着他粗糙有力的黝黑手掌。“再大……大力些!啊、啊、啊……”
然后他又停住动作,平静地看着她。
阴宿冥狂怒起来,开始污言咒骂,讥笑他不是男人、孬种,想激得他勃然色变,粗暴地加以报复……但一切只是徒劳。
无论她骂人或吐口水,耿照每一次都只退出一点;等她闹得差不多了、几乎绝望时,又冷不防地捣她几下,挑她喜欢的位置、喜欢的力道,以她喜欢的姿势,却又都不用她反应最激烈、最销魂的那种。
然后起身、停止,任她被欲望灼伤的胴体慢慢放凉,于将灭的前一刻才又重新将她燃起。
漫长的意志拉锯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耿照凭着过人的天赋与碧火真气始终昂立不倒,极有耐心的重复着整个过程。阴宿冥骂他、诅咒他、吐唾他,拼命挣扎,最后终于哭了起来。
“求……求求你……要不放了我,要不好好干我,好不好?”
两行清泪滑过轮廓深邃的瓜子脸,阴宿冥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沉默的对手。一个时辰里耿照一句话也没说,唯一发出的声响就是如兽一般的粗浓喘息,极能挑动她的情欲。
她终于举手投降。什么都管不上了!再这样下去,欲火会将她彻底烧干的。
“求求……求你,好好干我一次--”白皙的混血丽人流着泪,细声呜咽:
“求求你干我……一次就好。好好的……好好的干我一次就好,求求你……”
“……主人。”
滚烫粗长的巨物再一次贯穿了柔嫩的花径,阴宿冥疼得迸出眼泪,唯恐他三两下又抽了出去,忍痛扭着腴腰、挺动雪臀,贪婪地迎凑着。耿照一下又一下的抽插,握着两只白腻汗湿的绵滑巨乳,膨大的粉色乳尖由指间溢出,肿胀成妖艳的樱红色。
--现在,才终于到了使用言语的时候。
“再说一次,”他含着她的耳珠,嗅着她颈后微膻的乳脂香。她的体味浓烈,略微刺鼻却十分好闻,宛如麝猫,混合了汗水淫液,以及月事刚过、膣里刨出的淡淡腥甜,嗅来格外催情。“你求我做什么?”
“求……求主人干我……啊啊……”迷失在快感中的女郎奋力抬着屁股,忽然想起是主人在问话,唯恐那物事又脱体而去,只剩满满的空虚,心尖一吊,阴道紧缩起来,死死掐着男子的伟物。
“求求主人……啊、啊……用主人的大鸡巴插……插我的穴儿……”一旦开口,之后就不难了。冶丽的混血女郎似乎因此兴奋了起来,浪语不断,随着膣中的火热逼人,用娇腻的哭音喊得呼天抢地:
“主人揉我的奶子,我最喜欢、最喜欢主人的大鸡巴了,好大好硬……啊啊……主人快……快用好大好硬的大鸡巴,插……插媚儿的小穴儿,插……插狠一些!媚儿里边好……好痒、好麻……”
耿照只觉龙杵插在一团黏软滚热之中,淫水都磨成了烫人的稠浆,尖端挤过一枚脆滑柔韧的软角,深深陷入一个软如酥脂、腻热如膏的窄小妙处,玉门却紧束着一阵掐挤。女郎再也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啊、啊”的娇痴哭喊,气音又快又急,眼看将至尽头。
--原来你的名字叫媚儿。
将发动汲字诀的一瞬间,耿照忽然听出了“媚儿”两字,稍一犹豫,浓精猛然射出,强劲的热流喷得阴宿冥--或者该叫媚儿--声息一窒、死死颤抖,随即大丢起来,泄出了女子最宝贵的阴精。
耿照叹了口气,默念心诀,徐徐将阴元吸化而入,纳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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