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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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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00: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船伢子从小没有了娘,打记事起就跟着他大在船上,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
    小清河是一条不大的小河,正好把冯镇同省城隔开,冯家渡就成了连接冯镇和省城的唯一通路。
    冯镇在省城周边不算是大镇,又是唯一在河西的,所以冯家渡上的客人并不多,船伢子他家几辈子就在这里摆渡,也是这渡口唯一的船家。
    船伢子的家也在冯镇,同过渡的客人都是乡亲,从小便识得,所以摆渡不仅仅是他们全家讨生计的手段,也是同客人们谈天解闷的好机会。
    乡下人的嘴大多是荤的,连女人也都会放肆地说让几句同两腿间有关的笑话,船伢子从小便听,听着便笑,时间长了,便也跟着说.
    有时候大人们听了,不由大笑起来:「这伢子自己的毛还没长齐,就叨咕女人长毛的地方,回去告诉你大,早些给你讨个老婆。」
    「女人家长毛的地方不就是脑壳么?有什么不能说?」船伢子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大人们便更加放肆地笑起来,船伢子也跟着笑。
    其实他只是听着人家大人怎么说便怎么说,到底人家说的是什么他全然不懂,等人家都走了,他还在想:「女人的脑壳难道说不得么?」
    等他渐渐长大了,自己的下面长出了黑毛,这才多少感到那些荤话中所包含的内容有许多不妥,不过,那也只是感觉,他还是什么都不懂。
    从前几年起,每当没有客人过渡的时候,船伢子便躺在船板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想着心事。
    许多乡亲都在同他大议论给他娶亲的事。
    船伢子不懂男女之间的事,但却知道,每当他看见女人的时候,心里便泛起一丝怪怪的念头,就想同她亲近,躺在船板上,一想到女人,下面便不由自主地变硬,变粗,变大。
    不过,别人要他大提亲的女伢子,船伢子却都不喜欢,所以当他大问起他的时候,他便摇头说自己还小呢,不忙娶。
    「伢子,你莫要糊涂勒。咱们是穷人,在这里摆渡的,人家七小姐家里是财主,我们高攀不上呢!」每当这个时候,他大便教训他。
    他大嘴里说的七小姐是冯镇上冯三公的女儿。
    冯三公不仅是冯镇首富,在省里的富户中也算是叫得响的,冯镇周围的土地和山场大多是他家的,在周围的镇上他还有多处田家,省城也有七、八处房产.
    冯三公还是镇上冯姓人家的族长.
    冯姓是冯镇的大姓,镇里的富人也都是姓冯的,所以,冯三公便成了镇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只要他一跺脚,全镇都能听见动静.
    冯三公是个老风流,大太太不算,直到五十多岁还娶了第四个姨太太,冯七小姐便是最小的五姨太所生。
    七小姐从小便在省城的女子师范学院附小上学,后来又在附中上中学,过年过节的也都要从冯家渡过河,所以船伢子从小便认识她。
    与一般乡下的村姑不同,七小姐身上穿的是又乾净又好看的学生衣裙,上船后总是正襟危坐,一副大家闺秀的作派。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看见她上船,船伢子的嘴便像抹了鳔胶一样,再张不开,连眼睛也不敢往她身上放。
    可人一走,船伢子的心里便空落得慌。
    再躺在船上晒太阳时,心里想的便都是七小姐。
    第一次同七小姐搭话,是从她上中学开始的。
    过去七小姐上学或回家都是冯家的长工接送,后来听坐船的人说,七小姐不愿意再叫人接送,坚持要自己上学,为此还同冯三公顶撞起来,被三公打了一顿,谁知七小姐是个倔脾气,乾脆来个了不吃不喝,最终冯三公没了办法,只好由她。
    现在船伢子大了,可以单独操船了,所以每天都同他大轮换着摆渡。
    那一天正赶上是船伢子操船,七小姐独自来到渡口的时候,船上已经坐了两个人,看见七小姐上了船,那两个人便借口说等人下了船。
    七小姐是冯三公的女儿,是个金贵的人,过渡的乡亲一看见她来,便总是藉故下船,单只让她一个人坐,这样作已经许多年了,船伢子并不感到奇怪。
    七小姐坐在船头附近,两手抱着自己的膝盖,脸上扬溢着第一次独立走出家门的笑。
    船伢子把船缆解了,跳上船去,一槁撑开,船便轻巧地向河心走去。
    「哎,你叫船伢子?」七小姐道。
    「嗯。」船伢子感到很意外。
    「我每次看见你搬船,都同客人有说有笑的,怎么不同我说话呢?」
    「我……,你……,七,七小姐,我……」船伢子有些措手不及。
    「别叫我七小姐,咱俩个同年,我小名叫彩儿,你就叫我彩儿吧。」
    「这,不敢。」
    「什么不敢?我最不喜欢人家叫我小姐。」
    「那好吧,彩,彩儿。」
    「这就对了。除了我大我妈,你还是第一个愿意叫我彩儿的,我喜欢你。」
    彩儿十分高兴:「对了,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你同别人都说话,单单不同我说话呢?」
    「你是冯三公的小姐,又是读书人,我嘴笨,不会说.」
    「又说小姐小姐的,我不喜欢了。」彩儿脸上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啊不,彩儿。」
    「哎,这样好!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嘴笨才不同我说话,你是因为我爹和我哥哥他们。」
    彩儿的脸上现出一丝惆怅之色:「我知道,我家富甲一方,我大和我哥哥他们却为富不仁,欺压良善,镇子上的穷人都恨他们,我也不喜欢他们这样,可惜我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生在哪一家,否则,我宁愿像你一样生在一个穷人的家里.」
    「你家有钱呢,干么要生在穷家?」船伢子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那种敬而远之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改变了,两人的距离也就拉近了许多。
    「生在穷家,靠自己卖力气吃饭,不去剥削别人,欺负别人,虽然粗茶淡饭,却是心安理得。生在富家,虽然衣食富足,却每天都要受良心的煎熬,你说,究竟是穷家好还是富家好?」
    「……」船伢子一时语塞,心里却对这个同自己一样年纪的女学生格外产生了好感。
    (二)
    从那儿以后,彩儿每次都是自己来乘船,也每次都同船伢子谈天。
    船伢子喜欢听她说,她的话那么文雅,那么动听,尤其是她会讲出那么多船伢子从没听过的道理,让他知道了穷人不是天生该受穷的,受穷都是因为富人的剥削。
    再后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彩儿再到渡口,总是在船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的时候,然后彩儿便拦下找借口想下船的乡亲.
    她毫无顾忌地挑明了大家躲着她的原因,客人们便不好再下船,只得与她同船共渡。
    有彩儿在船上,客人们便不敢再说那些荤笑话,不过,彩儿成了主要的发言者,她利用摆渡的短短时间,给客人们讲她的那些道理,这些道理船伢子都听过,但还是愿意再听她讲.
    渐渐的,乡亲们不再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彩儿,反而更愿意与她同船共渡,听她讲那些从没听过的新鲜事和新鲜的道理。
    他们从她那儿知道了北边有个苏联,穷人们把富人推翻了,当家作了主人,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也知道中国出了个什么cp,领着穷人闹翻身,打土豪,分田地,大家都盼着cp的这把火早一点儿烧到这里来。
    这把火还没有烧过来,彩儿却同冯三公闹翻了,那天彩儿从学校回家不久,便又只身回到渡口过渡,船伢子看见她一张本来白白的脸红肿着,眼睛里还含着泪花。
    船伢子忙问她怎么回事,彩儿道:「跟我爹闹翻了,从现在起,我要与我的封建家庭决裂,我要靠我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后来船伢子才慢慢地从彩儿那儿了解到,原来是冯三公听说了彩儿同乡亲们讲的道理,十分生气,把彩儿训斥了一顿,彩儿不服,同他争吵起来,冯三公便打了她,彩儿一气之下跑回了学校。
    第二天一早,彩儿的两个哥哥过了河这边,不久便硬拖着彩儿回来,后边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漂亮的女教师紧追不舍。
    省立女子师范学院就在渡口的对面,从渡口走上去不过百步。
    四个人来到岸边,彩儿的两个哥哥要把彩儿往船上拉,彩儿打着坠,脸憋得通红,抵死不肯,女教师也在后面抓着彩儿的手,一边怒斥着彩儿的两个哥哥,原来冯三公说彩儿是因为上学才中了cp的毒,所以不让她上学了。
    船伢子知道,彩儿回到冯镇决没有好果子吃,他十分不愿意彩儿被拖回去,于是趁着那四个人争执的当口,故意装作不小心,把已经解开的缆绳松了手,让船顺着水向下游漂去。
    船伢子在岸上装作着急,一边脱鞋脱衣服,一边嘴里念念叨叨:「完了完了,船跑了,这可怎么好。」
    然后他急匆匆下了水,游向已经跑远了的船。
    等船伢子游到船边的时候,回头看去,渡口边上已经站满了人,吵吵嚷嚷闹作一团.
    船伢子远远看着,见彩儿已经被那女教师抢了回去,这才把船向回撑。
    回到渡口,见那女教师的身后已经站了几十个女学生,彩儿也站在她们的中间,女教师正在当着成群看热闹的人的面怒斥着冯家人的作为,女学生们则在后面喊着口号:「打倒封建主义!坚决支持与封建家庭决裂!」
    把彩儿两个哥哥说得哑口无言,满脸通红,两个人见船回来了,一边跳上船,一边气急败坏地道:「彩儿,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回不回去?」
    「我不回去!」
    「好!来的时候,爹已经说了,如果你不回去,从此以后,你的吃的,穿的,用的,一切一切,冯家都不再供应,任你自生自灭!」
    「我有一双手,我勤工俭学,自己能养活我自己,你放心,我会过得比你们想的好得多!」
    「好,从现在起,便休想再踏进冯家一步。冯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你回去告诉他,请我都不会再进冯家的门!」
    「好,你可别后悔!」从那天起,彩儿不再每周从这里渡河,冯家也没有再派人到学校里闹.
    在庆幸彩儿终于摆脱了让她痛恨的冯家的同时,船伢子格外高兴的是,每到往常彩儿该回家的日子,她便常常到船伢子的船上来,不是为了渡河,只是坐在船上闲谈,自然是彩儿说的多,船伢子说的少,因为船伢子永远都不会有上了学的彩儿知道的多。
    由于离学校的校门很近,彩儿偶而出校去的时候,船伢子也都能看见,没人过渡的时候,他就坐在船上,呆呆地向着学校的门口看,只要看见彩儿的身影,无论她向哪里走,船伢子的心里都会十分高兴与满足。
    经常与彩儿同行的便是那个漂亮的女教师,还有另一个与彩儿差不多大的女学生。
    有一次船伢子偶然问起,彩儿告诉他,那个女教师姓王,是教国文的,她叫她小王老师,那个女学生则与她同班,是小王老师的妹妹,还告诉他,小王老师就快结婚了。
    船伢子不知道什么叫结婚,不过彩儿告诉他,结婚就是成亲,船伢子这才明白,他很替小王老师高兴,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新郎倌儿一定会好好待她的,接着他便想,如果彩儿嫁给自己,自己也一定要好好待她。
    想着,脸上便泛起笑意,彩儿问他笑什么,船伢子忙说没笑什么,脸却胀得通红.
    船伢子的大则时常提醒他,彩儿虽然与冯家闹翻了,但毕竟是冯三公的女儿,富家的小姐,一时使起小性子也不奇怪,等她知道了过日子的艰难,早晚还是要回去的,对此,船伢子一点儿也不以为然。
    过了几个月,听人们说,彩儿所说的那个什么cp已经在邻近的几个县领着农户闹起来了,成立了农协,不久就要过来了,镇子上也有人悄悄去了邻县同cp联络,估计不久这把火就能烧到这里了,船伢子听了十分高兴.
    但事情并没有象船伢子所盼望的那样发展,没有多久,便听到官府派人镇压cp和农协的消息,听说是蒋总统下的令,杀了许多人,终于弹压住了,官家说了,无论是谁,再跟着cp胡闹,就满门抄斩。
    船伢子不知道蒋总统是谁,但知道总统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儿。
    果然,没过多久,省城的城门楼上便挂上了十几颗人头,据说都是被抓住的cp和农协的首要人物。
    船伢子的心里十分消沉,那几天彩儿的心情也不好,她悲愤地对船伢子说cp不会被消灭,他们只是转入暗中继续同官府斗,早晚还会再次起来革命的时候,船伢子的心里才好受了些。
    自那以后的很长时间,船伢子经常看到当兵的押着些农户打扮的人从渡口边的路上走向城里,也经常看到用破芦席卷着的尸体被用破板车拉着向南走,他知道南边有一个乱坟岗,这些被砍了头的cp是被抛尸荒郊了,听说乱葬岗上有许多野狗,一具尸体放在那里,用不了一顿饭的功夫就会被咬得只剩下骨头.
    彩儿现在不怎么同小王老师姐妹在一起了,也不再到船上同过渡的乡亲说话了,又过了些时候,她竟然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回镇上去了一趟。
    「我就说过么!」
    看着彩儿从镇中回来,下了渡船走向学校,船伢子的大歎了口气说:「唉!咱们就是天生的穷命,斗不过人家富人的。
    你看前几年,七小姐嘴上说的多好,现在怎么样?谁想让人家把脑壳摘了去呀!
    伢!她毕竟是富家的小姐,受不得苦的,晓得么?
    她这次回去就是向冯三公陪礼的,人家到底是父女,冯三公只训了她几句,就饶了她过去的错儿,还说只要她不再跟着别人胡闹,她就还可以上学.
    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吧!」那一晚,船伢子藏在被子里哭了。
    从此,彩儿仍然每周从这里过渡,乡亲们也再次开始对她敬而远之。
    船伢子沉默了,彩儿也沉默了,他们渐渐成了路人。
    (三)
    那一天,一群当兵的闯进了学校,船伢子听到学校里又是警笛,又是女学生们的尖叫声,不久彩儿忽然拿着个小包袱来到渡口上了船,船伢子刚刚把船撑进河里,岸上便响起一阵喊叫:「站住,把船撑回来!」
    船伢子回头一看,见是一群十几个兵,端着枪在向他喊。
    船伢子看到彩儿的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心里一动,原想不去理那些兵,先把彩儿送过河再说,彩儿忽然又道:「撑回去,不然他们会开枪的。」
    接着又说:「下船的时候扶我一把,我怕摔到。」
    船伢子只得向回撑,到岸边的时候,彩儿站起来下船,突然船身一晃,差一点儿掉下船去,船伢子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感到她的手里有什么东西,并用力握了他一下。
    船伢子会意,把东西攥在手心里,看着彩儿上了岸,被那群兵围着回了学校。
    船伢子看了一眼手心里,原来是一个小纸卷,他知道那东西一定很重要,怕当兵的再回来搜,便把纸卷塞进岸边大柳树的树洞里.
    果然,那群当兵的不久便回来了,先搜船伢子的身上,又在船上上上下下搜了个遍,没有找到什么,这才骂骂咧咧地回去。
    当兵的走了,船伢子看四周无人,又把那纸卷掏出来,塞进竹船槁尾部的空心里.
    又过了一阵儿,当兵的从学校里出来,押着四、五个女学生向城里走,后面跟着一群学生,在小王老师的带领下喊着叫着,内容也就是不许胡乱抓人。
    那十几个刚才出来追赶彩儿的兵则把彩儿送上船,不住地作着揖向彩儿陪不是,彷彿是怕冯三公同他们算帐。
    彩儿一脸怒气地上了船,当兵的一直在岸边作着揖,直到彩儿上了岸,完全从视线中消失。
    彩儿第二天一脸委屈地回来的时候,是由冯三公带着两个长工亲自送过河的,而且上岸后并没有进学校,直接进了城,一直到下午才回来,彩儿脸上的委屈不见了,笑吟吟地又把冯三公送过河,站在岸上看着他们走了,这才重新回到船上。
    船伢子看看四周并没有人,这才把东西拿出来递到彩儿手里.
    彩儿道:「昨天真谢谢你了,这东西比我的命还金贵呢!」
    「那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张借据,他们连长的,藉着搜cp,想把这东西抢了去赖帐。」
    「啊,是这样,那可得收好了。」
    「那当然!」彩儿不说,船伢子便装作不知,但心里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看过那东西,看过也没用,因为他根本不识字,但知道那东西决不是什么借据,他忽然间有些明白了,彩儿也许还是原来的彩儿,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大事儿呢!
    一想到那用板车拉到坟场去的尸体,船伢子不由又替她担心起来。
    转眼间又过了两个年头,彩儿还在学校里上学,不过上的已经是大学了。
    在这两年里,学生们越来越不安份了,经常排着队,举着旗,喊着口号向城里走,每次回来的时候,又都要搀着几个头破血流的。
    但彩儿却从来都不会出现在队伍中,而且看上去她也与其他学生疏远了许多,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不过回家的次数却多了起来,有时候每天下午都过河回家,第二天早晨再返校,反正这里离冯镇也不过只有七、八里路。
    彩儿被捕的时候正是船伢子他大在摆渡,船伢子在家作饭,所以没有看见,只听见他大说,学校里去了许多兵,一共带走了五个人,一个老师,四个学生,彩儿便是其中之一。
    船伢子以为又是象每次一样,不过是抓几天就把人放了,谁知这一次半个月过去了,抓进去的人却没有放出来。
    彩儿被抓的事也成了过渡的乡亲们议论的内容,船伢子这才知道这回的事情大了。
    听说这一次官家是因为一个被抓住的cp联络员受不住刑而招了供,结果一举抓住了cp省委的一个首要人物,又进一步通过这个人的变节而把整个省委和一些下属机构都破坏了。
    被捕的人有五、六十,女子师范学院被抓进去的人中有三个是cp,其中就包括作为省委学运分部联络员的彩儿。
    船伢子的心揪了起来,他知道,当cp是要杀头的,当上cp的骨干更是性命堪忧.
    他敬佩cp,敬佩彩儿,但更为她的命运担心。
    从人们的议论中,船伢子还知道,在彩儿被抓去的当天,冯三公就被省警察局请了去,劝说彩儿悔过,揭发同党,但彩儿拒绝了,并再一次同冯三公吵翻了,气急败坏的冯三公后来对警察局长说,彩儿已经不是冯家的人,要杀要剐,任由所为,均与冯家无相干。
    此后,彩儿同其他被捕的人一样,都受了很重的刑,但一直都没有服软。
    在人们怜惜与佩服彩儿的同时,乡亲们也骂冯三公不是人。
    虎独还不食子呢,他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在火炕里不闻不问。
    听到这些,船伢子对彩儿的命运更加担心了,连他大都不管她的生死,她又那样硬碰硬地同官家干,这让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又过了一阵子,人们不再议论这件事,一切彷彿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船伢子却越来心里越不安。
    终于有一天,人们再次谈起了彩儿,这次是说,法院已经判下来了,被抓的人中有二十几个判了死罪,彩儿也在其中,不日就要杀头了。
    还说,宣判之前,冯三公带着他的五姨太,也就是彩儿的亲生母亲去了监狱,想最后一次劝说彩儿回心转意,但彩儿去意已决,再无二念。
    冯三公也再次当着警察局长的面宣称,彩儿已经不是冯家的人,任由国法制裁,死后不得葬入冯家祖坟,冯家任何人也不许替她收尸。
    船伢子的嘴上起了成片的大燎泡,他大看着他,只顾唉声歎气。
    (四)
    三天之后,船伢子一大早来到渡口,便感到气氛不对,女子师院的门前来了许多兵,还有成群的人挤在街上纷纷议论,一打听,原来今天要在南城外和女师操场两地处死cp的要犯。
    船伢子只感到自己的脑袋轰轰直响,也顾不得许多人等在对岸摆渡,自己跑上岸去便向人群中挤,他要看他的彩儿最后一眼。
    船伢子年轻力大,拚命挤到人群的最里面,见当兵的荷枪实弹地站成两排,把人群拦在校门和大路两边。
    人们纷纷议论着,语气中充满複杂的情感。
    船伢子顾不得听别人说什么,心里只希望被杀的人中没有彩儿。
    等了有近半个时辰,才从城里方向开来了三辆这里极少见的汽车,每辆车上都站着七八个带枪的警察,每辆车的最前面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犯。
    远远看去,在警察的黄狗皮当中,三个女犯的身体白得耀眼。
    随着车子开近,船伢子渐渐看出来,原来三个女犯瘦瘦的上半身果然都光着,细嫩的双臂被五花大绑地捆在身后,脑后插着高高的亡命牌,每人有两个警察左右搀着,紧靠在驾驶楼后面。
    由于有驾驶楼和车槽帮挡着,看不见她们的下半身,只看见三个姑娘都昂着头,高高地挺着一对雪白的奶,红红的奶头随着汽车的颠颇瑟瑟地抖动着。
    三个姑娘的头发都是短短的,并不时用力甩着头,把掉下来遮住脸的乱发甩到脑后去。
    车子越来越近,船伢子认出来,最前面那个高高个子的女人便是小王老师,第二辆车上那个与她一样高但要消瘦些的是她的妹妹,而最后一辆车上那个生得小巧玲珑的正是彩儿。
    人群开始向前挤,船伢子他就像一叶小舟一样被挤得摇过来,晃过去,他几乎没有了意识,像被雷打了一样,只是呆呆地看着车上那个熟悉的美丽面孔。
    彩儿也看见了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甜,也很从容,把船伢子笑醒了,他在心里暗骂着,骂官府,骂冯三公和那些富人,也骂自己,骂自己没本事去把她救出来。
    车停在了校门前,中间的车正停在船伢子的面前。
    当兵的把车子三面的槽帮都打开放下来,上面的警察纷纷跳下车,只剩下三个女犯和每辆车上三个警察。
    船伢子这才看见,小王老师和她妹妹连下身也没有穿衣服,露着修长的大腿和圆圆的屁股,搀着她们的兵不仅仅搀着她们,而且每人还用一只手放在她们的屁股蛋上,不时捏上一下,每当此时,被捏住的臀肉分开,便露出里面深深凹陷的肛门.
    一个当官的从前面车上下来,发了一个口令,搀着三个姑娘的警察便把她们架到车厢边,面对人群站着,船伢子也看见了彩儿的下身,三个女犯中也只有她一个人还穿了一条花布裤衩。
    船伢子知道,毕竟她是冯三公的女儿,所以官府看在她大的面子上不能不给她留下一点点儿体面,而小王老师姐妹的小腹下则露着黑黑的毛丛。
    三个姑娘的脚上没有穿鞋袜,赤着纤细的脚丫儿,每人的两脚腕都用一根绳子拴着,中间只留下一尺来长的一小段,她们都把自己的两脚前后交叉着,用力夹紧自己的大腿,以便尽可能地掩住自己的下体,却也使骨盆部分的曲线更加明显和好看。
    人群又开始骚动,有的人在低声骂官府无耻,另一些人则大声地用下流的语言对三个女犯进行人格上的污辱和谩骂.
    船伢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虽然他暗中骂着自己,并极力控制着自己,但还是感到了身体的反应,。
    从第一辆车开始,每辆车上的第三个警察开始大声宣读女犯的死刑令,每念到一个人的死刑令,搀人的两个警察便把女犯的头按着,强行让她深深地弯下腰去,高高地撅起屁股,背后那个警察在读完死刑令后,便先从后面摸那女犯的腿裆一把,才让她们重新站起来,却又被强行分开两脚,终于露出了两腿间的那条肉缝.
    只有彩儿没有被那样羞辱,只是被按低了头,然后又站起来完事。
    船伢子看到,小王老师姐妹的脸胀得通红,眼睛里的泪光闪了一瞬又消失了。
    三个姑娘的脸上都带着无畏的微笑,用力梗着脖子,不甘屈服。
    姑娘们被从车上拎起来,交给车下的警察,同样是两个人一个把她们架着,脚不点地地向学校大门里走去。
    彩儿走在最后,在即将走入校门的一瞬,她用力扭回头来,向着船伢子发出了令他终生难忘的灿烂的一笑。
    听着学校里传来女学生们的口号声和尖叫声,船伢子紧攥着拳头,不知做什么才好。
    不久,墙里又传来一片尖声和惊呼,然后便是女人们的哭声,船伢子知道,三个姑娘都完了,他的彩儿也完了。
    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骂,只是愣愣地站着,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个梦,是个玩笑。
    可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警察们陆续从学校里出来,最前面的把三只木笼子挂到树上,笼子里装着三颗年轻姑娘的头,三个姑娘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痛苦,眼睛微合着,彷彿睡了一般,彩儿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警察们又在校门旁的墙边铺上三张破苇席,接着便从学校里抬出三具尸体.
    每具凄美的女尸都由两个警察抬着,前面的警察抓着她们被反绑着的胳膊,后面的则抓着捆脚的绳子。
    三个姑娘都面朝下,身子的中间因为自重而向下垂落,整个儿身子形成一个弯弯的弧形,年轻女人好看的奶软软地垂挂在胸前,不住地左右摆动着。
    她们的脑袋都没了,只剩下血淋淋的脖腔,血还在一股一股地流出来。
    女尸先被脚朝外放在蓆子上,然后翻过身去,仰面朝天地躺着,船伢子看到她们的膝盖上、肚皮上和奶上都是黄土,胸前还有很多血,想来是死后扑倒在地上时弄髒的。
    抬人警察又进了一趟学校,出来时每人拿了一块湿抹布,蹲在那里把三个女尸身上的血和土都擦乾净了,露出女人本来的白嫩肌肤,接着又把女尸的腿分开,由于两脚捆着,所以只是膝盖处尽量向外展,好像是三只仰倒着的死青蛙一般,女人的一切都暴露无遗.
    警察们还嫌不够,又捡了两根锄把般粗细的树棍子回来,插在小王老师同她妹尿尿的地方,使她们两片厚厚的肉唇充分地裂开,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中。
    警察走了,当兵的也走了,只留下三具年轻的无头艳尸躺在墙边供人参观.
    人群「轰」地一声冲向三具女尸,把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船伢子没有过去,只是愣愣地在原地站着,就那么站着,站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围上去的人群散了,最后就只剩下听到消息陆续跑来看两眼热闹的,还有十几个富家子弟留那里一边说着下流的髒话,一边尽情观看女尸的裸体.
    彩儿虽然穿着裤衩,但那时的裤衩并不同于今天的内衣,只是普通的齐头短裤,裤脚肥肥大大的,两腿一分,里面的风光便若隐若现,富家痞子们嘴里胡言乱语着,蹲在她的旁边,歪着头从她的裤脚同大腿的间隙中向里看,希望能看见更多的秘密。
    看着自己心中的偶像受到如此羞辱,船伢子心中的郁闷无以言表,他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几个无赖一顿拳脚凑个半死。
    (五)
    「船伢子——船伢子——摆渡喽!」听到有许多人在喊,船伢子忽然醒过梦来,急忙向河边跑,河对岸已经站了不少人,他大也在,正扯着脖子喊他,船伢子急忙上船向对岸撑过去。
    乡下人向来没有什么时间观念,所以一群人虽然在河边等了许久,却没有人抱怨。
    如果往常出现这种事,他大一定是要骂的,不过今天他大没有骂,只是默默地上了船,坐在船头叭嗒叭嗒地抽着土烟。
    渡了两趟,才把人都渡过去,然后船伢子便坐在船上发着愣,父子两个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岸上那群无赖仍在发出一阵阵放肆的淫笑声,船伢子听着像是鬼在叫,从那边下来的几个渡客摇着头,嘴里不住地说着:「下流,无赖。」
    又异口同声地骂冯三公不是东西:「自家的女伢子就由着她那样摆在街上给人看春宫,连尸首都不肯收?真没的人味儿!」
    这一天,从省城回镇的乡亲们议论的自然都是彩儿被砍头的事,过了中午,那几个无赖的声音终于没了,船伢子的心里才感到好过了一点儿,但两个过渡的客人的话,却又让他满肚子是火:「这个冯三公,真不是个东西,好端端一个女伢子,救不得她命也就算喽,连尸首都不肯收,就那样赤条条地摆在街上让人看,把他冯家的德行都散尽喽!」
    「是勒!女人的那个地方,就是自家大都看不得哩,倒叫人家扒了裤子,分开腿子,露得清清楚楚地,还在那里插上个东西,亏他冯三公丢得起这个人喏!」
    「你们在说什么?那两个不是彩儿?」船伢子以为那客人认错了尸首,因为尸首都没有头.
    「你说哪两个?」
    「那两个没得穿衣服的不是彩儿。那个穿着衣服的才是。」
    「你是说那个穿裤衩儿的?你那是么子时候的黄历喽?刚才那几个富家子走之前,才刚刚把冯家七小姐的裤衩扒喽,还拿个抽土烟的烟桿桿插在那个地方!」船伢子傻了眼。
    「这都是他冯家为富不仁,祖祖辈辈作恶多端,老天爷罚他,叫他家女伢子丢他冯家的人!」
    「你们胡说,彩儿是好人,丢人的是冯三公,不管那些人对彩儿怎样,她都是最好,最乾净的!」船伢子听到这里,突然冒起火来,把两个客人吓了一跳,傻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出了什么事。
    「伢!不许对长辈无理!」他大训斥道。
    「我不管是哪个!就是不许说彩儿的坏话!」船伢子把槁一放,一屁股坐下,不肯撑船了。
    两个客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们从没见这个平素有说有笑的伢子发这样的火儿。
    「伢!快撑船!」
    见船伢子不动,他大又骂道:「衰伢子,你无法无天喽!」
    一边骂,一边自己走过来夺了槁来撑,船伢子委屈地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
    日头渐渐偏西了,镇上人大都过了渡,没有什么客人了,父子两个坐在船上,各自想着心事。
    船伢子感到今天他大有些不同,对不敬长者一向不能容忍的大今天显得特别宽容。
    船伢子站起来,走到他大跟前,拿过他的烟管来,装上一袋土烟,笨拙地点着抽了一口,立刻被呛得窒息了,半天咳不上来。
    「没有抽过烟就莫要抽,呛人哩!」他大说.
    船伢子没说话,只是拿着烟管坐回去,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了半晌,他大又说:「过了今天,她们的尸首就要扔到乱坟岗去了。」
    「嗯。」
    「没人敢给她们收尸,连冯三公都不敢,给cp收尸要杀头呢。」
    「嗯。」
    「伢,你怕杀头么?」
    「嗯。」船伢子回答,又马上摇了摇头.
    「七小姐同冯家人不一样,她真是好人哩。」他大说.
    「嗯。」船伢子回答。
    「这样的好人,不该让人这么糟蹋呢。」
    「嗯。」
    「伢,你敢去把她们埋了么?」船伢子忽然抬起头,看着满脸皱纹的大,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从前,我不让你同七小姐来往,那是咱们同人家不配呢。可现在,她死了,不该让她被野狗咬了,她是个好人呢!」
    他大没有抬头,自顾说着:「我知道这事担着险,你要是怕,便不勉强你,不过,你是男人,既然喜欢她一场,就要懂情义呢!」
    「嗯。」船伢子一直以为他大是个胆小怕事,又不尽情理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忽然显得无比高大起来。
    半夜,父子俩带着绳子悄悄撑过河去,看看左右无人,赶快来到路上,藉着月光,把三个姑娘敞开的腿拉直了,身子用那蓆子卷好,使绳子扎了两道,然后抬到船上,船伢子又去树上把三个木笼够下来,然后迅速撑船过河,再用板车拉着,走了十来里,来到船伢子家的坟场。
    这里离镇子很远,不会有人来,他大才转过身去,让船伢子自己点上风灯,把蓆子打开,小心地把三个姑娘插在下身的东西拔出来,然后给她们穿衣服。
    彩儿的裤衩儿还套在小腿上,船伢子替她穿回身上去。
    小王老师和她妹哪里有衣裳?
    船伢子家穷,父子两个每人就只得一身破得补丁摞补丁的破衣裤,只得把家里的破被面剪了一尺见方的两块来,用细麻绳替小王老师姐妹系在腰间,像个小围裙一样勉强遮住女人的地方。
    小心地把彩儿断了头的身子抱在怀里,船伢子跪在地上嚎淘痛哭起来。
    三年过去了,船伢子仍在河上摆渡,也仍然肆无忌惮地同客人们说着笑话,并没有谁看出什么变化。
    直到有一天,一群当兵的把他从船上带走,人们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了cp的联络员.
    船伢子临走的时候回头看着他大笑着说:「大,我这就去了,您自己照顾自己,别惦着我,把我同她埋在一起,有她在那边作伴儿,我不会孤单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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